第183章
这种坠楼的方式,何其熟悉。
他缓缓仰起头,望向楼上的人。
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在楼底下看过她,远远地,不会有任何回应地看。
那时她不曾看向他,也未曾注意到他。
而现在,她终于看见他了,目光中却似燃着火,将之前这双眼睛里装着的关怀与柔情都烧得干干净净。
谢流忱抱着银心木,一动不动,像另一块僵硬的木头,他看着她从窗边离开,走下楼来,最后站在他面前。
“夫君回来了啊,”崔韵时先开了口,“妹妹方才突发急症,神智狂乱,从楼上摔了下来。”
她的嘴角牵起来,像是在笑:“夫君觉得妹妹的手臂会摔断吗?”
谢流忱沉默,看着她的发髻上,还戴着他送她的那支玉簪。
“夫君怎么不说话了?”她的笑容渐渐扩大,看向那群急急忙忙将谢燕拾抬去寻府医的丫鬟们。
“我真想知道,我从醉江楼上摔下来会摔断手臂,那妹妹从楼上掉下来,会不会摔断?”
她用手指做了一个从高处坠落的动作,道:“夫君,你觉得呢?”
谢流忱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恐惧。
他不可以失去她,怎样都不可以。
崔韵时柔声道:“你说话啊。”
谢流忱低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院中人已经走得干净,只剩他们和元若。
元若远远走开,他大概知晓现下的状况,除非公子要他做事,否则他根本不想掺和进去。
崔夫人的手劲可不会跟人闹着玩。
崔韵时看着谢流忱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的眼神哀哀的,好像一只被逼到绝路,认命由她宰割的动物。
他凭什么认命,他凭什么做出这副样子给她看。
她突然暴怒,跳起来扇他一巴掌:“你说话啊,你不是一直很能说吗,你和你妹妹合起伙来骗我欺辱我的时候,不是游刃有余的吗?你现在哑了?”
谢流忱被她扇得倒退三步,被元若拦了一下才没有跌在地上,怀里的银心木却滚摔出去。
他站直身,再度抬头望她,却感到脸上有血正向下滴,他也不在乎了。
他用手背蹭了一下脸,发觉脸上没有任何伤口。
他这才怔了一下,看向她的右手,手背上蜿蜒着两行血迹。
崔韵时的掌心火辣辣的痛,方才打他那一巴掌,她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打到自己的手都发麻。
她抬起手看了看,瞧见手背上两道抓痕,那是方才与谢燕拾争执中弄伤的。
不知道谢燕拾摔出了什么伤。
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即便谢燕拾摔死了,也不能弥补她错过的人生,可她就是忍不住莫名其妙地笑了。
这笑声在庭院中回荡,她自己听着都骇人,可是却停不下来。
谢流忱立刻托住她的手,半捂住她的嘴,几乎是在求她:“我们先回自己院子再说,若是让母亲看到这个样子,她会知道是你推的谢燕拾,你想笑就回去再笑吧。”
他要把这件事从她身上撇干净,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错,有错的人是他。
他对元若嘱咐道:“速速带人把痕迹都清理干净,是妹妹不小心失足坠楼,都是她神智错乱才会觉得是崔韵时推的她。让侍卫把门守好,不管是母亲还是祖母,不许任何人闯到我这里来。”
事已至此,他要保住崔韵时。
元若连声应是,先跑出去安排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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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崔韵时完全抛去了夫妻之礼,走在他前面,像一抹幽魂轻轻地飘过去。
她打开门,率先进去。
谢流忱站在门口,手按上门扇,望了下阴沉沉的天,顿了会儿才轻合上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转身,屋中光线比外边更加昏暗。
她不知为何没有坐在椅上,而是直接坐在了床上。
她从前不会这样,至少会脱了外裳再坐在床上。
他一步步往屋子深处走,阴影像一张兽口,吞没了她显眼的鹅黄色身影。
他先打开药箱,拿出膏药,在她脚边单膝跪地,托起她的手,想帮她处理下手背上的伤口。
崔韵时抽回了手,他只觉像被一片落叶轻轻拂过,极怒之后,她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提不起任何劲。
谢流忱嗓音艰涩地开口:“我知道的时候,你的手臂已经摔断了,无可挽回,就如今日一样,她出事了,木已成舟,我就会全力保下你,而当时你出事了,所以最后我只能保下她。若是我事先知道她有这样的打算,我会阻止她,不会让你……”
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崔韵时猛然看向他,眼神变得极可怕。
她开口,声音古怪,像被挤压变形的薄金箔,他从来没有听过她这样的声音,就像她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还要狡辩,还要避重就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