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他一转身,就听见布帛碎裂的声音,他回头,正看见谢流忱将那条死活都要找到的手帕撕成碎布条。
他一下又一下,将它们扯成碎片,然后丢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烧完之后,谢流忱端坐在桌前,看那一团灰烬在盆中轻轻地晃动。
盆里的火星子渐渐暗淡下去,他眼中的火光却烧起来。
裴若望看得很清楚,这一路上谢流忱都没哭,他眼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眼泪。
可是现在他烧完手帕,眼里却蓄满了泪水,被呛人的火一照,熏得红成一片。
裴若望咂摸了一下谢流忱从前待他的那点微末良心,还是安慰他道:“想开一点吧,不管什么事,都别跟自己较劲,你看你长得又好,官运又一直很不错,双亲……双亲有一半活着,你这日子多好啊。”
谢流忱喃喃道:“我好看吗?”
“啊?”
“我当真好看吗,会不会是你们一直都在骗我,其实我相貌粗陋,让人看了就作呕,没有人看得下我这张脸,没有人会喜欢我。”
他滔滔不绝地说话,像是停不下来,要将心里的恐惧全部倒空:“我是个丑陋的废物,所以她们都讨厌我,我本来就不该出生的,我也不想出生,是她要把我生下来……”
裴若望一开始本想嘲讽他,说你疯了啊。
可他看着谢流忱从未有过的狂乱模样,最后只是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
“你好看着呢,你爹都说了,你是最好看的孩子。我告诉你,当初我和盈章还没好上的时候,我还提防过你,生怕她被你的脸勾了去。”
“所以你说你好不好看,你要是个丑八怪,我提前两年就跟你称兄道弟了,丑八怪和陆盈章结为好友,我才能放心。”
谢流忱渐渐安静下来,他忽然道:“白邈来了,她去见他,她亲他。”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裴若望却听懂了。
他有一瞬间的震惊,终于明白谢流忱今晚为什么有些神智错乱。
他顿时与他同病相怜了起来。
他道:“只是亲一下嘴而已,你该大度一些。盈章都和别人生孩子了,我还不是想得开,你妻子现在又没跟别人生孩子,你比我好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知足吧。”
谢流忱听完,丝毫没有被他安慰到,他抬袖挡住自己的脸,裴若望却还是听见他沉重痛苦的呼吸。
裴若望看他这般想不开,思忖片刻。
不痛不痒的好听话谁都会说,可裴若望觉得谢流忱此时需要的是一剂猛药,以毒攻毒,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他道:“好了好了,你现在难过什么呢。你当年没认识崔韵时的时候,他们可是一对爱侣,少年人年轻气盛的,那肯定没少亲,闭着眼都能找到对方的嘴亲上去,嘴唇都亲出火花了,干柴烈火……”
“你住口!住口!住口!”
裴若望被他连发十针逼得从窗户跳了出去,差点掉进屋后的泥坑里。
他心中暗骂,谢流忱这个缺德玩意,真是不识好人心。
崔韵时跟老情人亲个嘴,谢流忱就疯成这样。
他迟早要把自己气出个好歹。
——
隔日,黄昏时分。
崔韵时仍是在老地方和成归云见面。
成归云也和上次一样,比她更早地到了约定的地点。
谢流忱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却觉得她怎么走,他们都走不到一块去。
他对她露出成归云的笑容,就算昨夜被那一幕伤得七零八落,今日在她面前,他也要好好扮演她心中的成归云。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停驻在她身边的机会。
他本要直接往小院而去,崔韵时叫住他,递给他一个包裹。
谢流忱不明所以,接过来后打开看了看,发现是满满一包裹的花果干。
崔韵时解释说,白邈从前就很喜欢喝花果干泡制的茶,不过他近来生了病,里面有一些应当是他不能喝的。
今日给白邈诊过脉后,还要劳烦成大夫挑出他不能饮用的种类。
听着她对白邈的细致关切,谢流忱闭了闭眼,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可笑的雕塑。
她每说一句,他脸上的面具就皲裂破碎一点,直到掉成不堪入目的一张丑陋脸孔。
崔韵时给他送上一根玉簪,笑着道:“往后或许还有要劳烦成大夫的地方,便以此作为酬劳。”
谢流忱看着那根玉簪,心想她对谁都是这么用心,对谢澄言好,对谢五娘也好,对白邈更不必说。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不可遏制地握起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还能怎么办呢,就算是听到让他心碎的话,他也只能把自己塞进成归云的壳子里,模仿他的一言一行,为她排忧解难,成为她不可或缺的工具,以期能在她身边留得更久一些。
他魂魄出窍般地与她一来一回达成了交易,又听她道:“其实我还想买些他会喜欢的东西带去给他,这件事本该我自己做决定就好,不过这么多年没见了,他的爱好应当变了。”
“男子会喜欢什么,我也不大知晓,成大夫可以帮我挑选一些你喜欢的东西吗,你们年纪相仿,我想你中意的,他也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