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但从我第一次拿起笔却写不出任何一个字的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写作从热情澎湃的事业变成了难捱的痛苦,当天才的光环远离我后,我终于明白对于一个庸人,把自己喉咙中快要溢出的单词写在纸上是多么艰难的事,艰难得就像是在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东西。”
  “但我估计接下来的半辈子都没有办法放下笔了。”
  男人呼出一口气,表情几乎是一种痛苦而又压抑的苦涩:“在看到这上面的风景之后,真的不甘心就这么做一个普通人啊。”
  最大的悲剧并不是不能看到最顶端的风景,而是只能在上面看一眼。
  在了解到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之后,柯林斯明白,自己今后的一生都注定要追寻这种永远无法触及的感动——他平凡的一生都会因为想要追逐这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毁掉。
  但这谁能说是错呢?
  “我还没有写过小说。”
  太宰治抱着怀里的猫,认真地听完了对方所有的话:“但我有一位写小说的朋友。”
  “热爱写作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对方说,说这句话的语气干巴巴的,很难不怀疑他本来想要说的内容是“写小说死路一条”。
  太宰治想了想,还是笑了,指了指自己被绷带遮住的眼睛:“下面的东区还是很热闹的,其实去那里的酒馆喝几杯酒也不错——如果伦敦日后还是这个样子的话。”
  如果伦敦还是这个样子的话,这句话放在一个如此糟糕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一个诅咒,但此刻甚至可以说是一句美好的祝福了。
  “承你吉言。”对方安静地看着他,最后才说道,“希望你们今天出门的时候关上了窗户。”
  事实上他们侦探事务所根本就没有窗户。太宰治在心里想到。
  在走出暗沉沉的地下的时候,太宰治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把试图挠他一爪子的涩泽龙彦丢下去,看着猫不满意地朝自己呲了一下尖尖的牙。
  外面的风很大,吹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正在咆哮的野兽。雾气在风声中剧烈地翻涌着,形状让人控制不住地联想到翻滚的海面。
  太宰治眯起眼睛,感觉围巾被风吹了起来。
  “所以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听到边上的江户川乱步这么问道。
  “不怎么办。”弥尔顿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我既不知道现在赫尔墨斯艺术协会的首领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达成什么样的条件,也不知道这些条件都达成之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果。”
  白骨的飞鸟在弥尔顿的肩头发出柔和的鸟鸣声。蛇怪展开自己闪闪发亮的羽毛,有些担忧地歪头看着人类,然后被人类的手轻轻地抚摸过脑袋上的鸡冠。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不管后果是什么样都无所谓了吧。毕竟他们很快就能够离开伦敦,去寻找新世界了。”
  “他们难道觉得伦敦比外面的世界还要糟糕吗?”江户川乱步问,“有没有可能,外面的这片大海比维多利亚女王统治下的伦敦可怕得多?”
  “这得看每个人的选择……尤其是那些‘作品’还没有被取走的人。”
  弥尔顿侧过头,看着江户川乱步:“他们大概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意再在这座城市里继续面对每一天都在临近的、注定要被收割走所有的热爱、梦想与才华的生活了。”
  “以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为代价才能继续安定但是苟且地活下去,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庸俗的普通人生活,你能够接受吗,侦探?”
  能够接受吗?
  江户川乱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对自己的天赋其实到现在都算不上了解,但是他知道,只要他想跟得上自己的朋友和父母的脚步,想要他们对自己感到骄傲的话,他就不可能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且他才不想去当他父母和别人口中的“笨蛋”呢!
  “哎呀,所以说这就是天才嘛。比起死亡,平庸才更让他们感到无法接受。”
  带着几分轻佻的雌雄莫辨的声音在费奥多尔的耳边响起,浓郁的笑意从说话的每一个微微上扬的声音中传递出来,漫不经心而又如烟雾那样缭绕在耳边。
  “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失去自己独一无二闪耀的独立性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比起死亡,死亡后成为垃圾堆里缺乏辨识度的垃圾才是最糟糕的。”
  “莫里亚蒂。”费奥多尔把自己的目光从远处的雾气中挪开,“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伦敦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你竟然都不知道,我都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真糟糕。”对方抱怨道,“每当我在你们身边的时候,你们总觉得没有隐私。但只要我听你们的话,稍微离开一会儿,你们就觉得我对这座城市监管不力。难道不能稍微礼貌点吗?”
  “只要他们要你走,你就一定会走?你真纵容你的子民。”
  “他们又伤害不到我,而且都这么可怜了,我为什么不顺从他们呢?反正这群小家伙能做出最损害我利益的事情就是自相残杀了。”
  莫里亚蒂女士说话的字里行间都渗透着漫不经心的傲慢,就像是她完全没有把自己被用伦敦市民的性命威胁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样:“我监控整个伦敦是为了观察这座城市的动向,并不是为了这种小事。”
  监控城市的动向……费奥多尔想到了自己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巡礼上听到的话,那一瞬间仿佛把他拽离整个世界的遥远模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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