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没人知道在那紧急的救命时刻杨东是怎么来不及得差那一两秒,只有陈牧成和杨乘泯知道,在这事发前一天,杨苍曾去过杨东家。
  后事一切按最好的丧葬流程走,杨苍亲自操持他父亲的最后一程。火化那天陈牧成没去,杨乘泯也没去,但这不妨碍,他们在现场之外,远远看见杨苍打开木头盒子。一把灰,轻飘飘的,随手扔进了路边垃圾桶。
  杨东的去世对陈牧成和杨乘泯的生活没有造就任何影响,早就杨乘泯尚未完全长大的少年时期,他就将这个所谓的父亲身份,像挖掉一块儿影响自己生长的肉一样,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彻底底地挖掉了。
  至于陈牧成,本身和杨东就是没有过多交集和感情的寻常关系,更不必为无关紧要的人伤春悲秋。
  陈牧成最近很是情绪低落,这归根在陈牧成在杨乘泯的房间里发现一份检查报告。
  自罪感,自杀意念,激越行为,各项指标均不理想,杨乘泯的心理存在很大问题。
  专业名词陈牧成看不懂,他认为他需要去找一趟杨乘泯的这位主治医生,看一看,他的心病到底在哪里。
  对方是外国人,蓝眼睛黄头发,看到陈牧成的时候嘴巴很意外地张了起来,又很不意外来人是他地邀请他坐下。
  他问陈牧成,操着一口不生硬也不算流利的普通话,指着陈牧成的肩膀,说:“是要我帮你取掉吗”
  陈牧成顺着他的手看,思考了有一会儿,才慢慢地反映过来他说的是他肩膀内被杨乘泯装进去的定位,以及对方就是给他植入定位的医生。若不是被提及,他甚至早已忘了这两枚定位。
  陈牧成发呆,一只手揣进外套口袋,摸着口袋里杨乘泯的报告。他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用了。”
  “为什么?真的不用吗”这位名叫david的外籍医生不理解,“我认为这是违法的,杨来找我的时候,我并不认可。”
  陈牧成抬起眼睛,他认为是多余的,不再对他解释他害怕他找不到他,而是问:“你好像认识我,是吗”
  david回答得很自信:“当然,我做心理医生以来,接待的第一位病人就是杨。”
  “我了解你们之间的事,是杨亲口告诉我的。”
  “有多了解呢,他又告诉过你什么呢?”陈牧成仰起头,在这间不大不小的谈话室间打量,“他在你这里,又做过多久的治疗呢?”
  “我认为你的话听起来并不友好。”david贸然站起来,冲着陈牧成有几分戾气,“你是想说什么?抱歉,我听不明白。”
  陈牧成摇了摇头,拿出口袋里的诊断报告:“自罪感,自杀意念,激越行为。”他一条一条念出来,“他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他的心理医生,这些是和我有关吗?这些是因为我吗?他看起来不是这样。”
  “我一直认为我当初离开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现在来看,好像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david打断陈牧成的话,摊开双手表示一种无奈,“不要回答是因为你觉得你做出了无法弥补的错事,这和后来没有关系。”
  “你知道寻找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吗?哪怕是你对不起他,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回来?”
  很明显david那套直来直去的沟通方式无法完全打开陈牧成,他两手叉着腰,在陈牧成面前气得走来走去。
  陈牧成低下头,手指捏着检查报告的时候,耳朵上的助听器毫无预兆地滋了两下,他突然一下什么也听不见,又被水漫过头顶。
  他沉默着,直至助听器恢复正常,他听见david的声音:“你说的这些话好像在怀疑什么,你怀疑他的爱?回答我,你在质疑他对你的爱?”
  陈牧成没有出声,轻微地摇了摇头。这在david看来是否定。他在电脑上操作起来,一道影子越过陈牧成,投在陈牧成面前。
  白墙上杨乘泯坐着,背脊单薄,不知是被david何时保存下来的录像,陈牧成透过眼前这面墙,看他跟说他,说他,说他和他。
  他讲得很慢,并不想很快地结束这段回忆,也讲得很淡,从一个普通的夏天,有个男孩儿住进他的家里开始。
  “我总认为我对他不够好,是因为我欠他很多。后来我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掺杂了一点别的不存粹的东西。可他叫我哥,我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
  “我们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稀里糊涂地做一些不该做的事,稀里糊涂地犯一些错。他说他是因为爱我才让我的妈妈离开我,我不懂,我独身太久了,我可能缺乏健全的感情观念,但爱是这样吗?如果这是爱的话,难过和痛苦是爱必须的馈赠吗?”
  “我的妈妈和他处在一个平等的天秤上,我掂量不出要给谁加码,才能免除或者减轻我的负罪。有时候我也想从那面窗前跳下去,孩子和母亲还有一根无形的脐带,是只有死亡才能了断的牵扯,我应该坠落在那里,这样才能对得起我生而为人。我是轻松的,但我又认为这对他太不轻松。”
  “我害他失去听觉,我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我是于他而言人生多大的加害者。他残缺的开始由我一手造成,我至今找不到他在哪,我不敢试图想象他是否对我存在怨恨。可我曾对他说过恨。”
  “我的良心上一直过不去,也饱受着一份同等的我不知道该将一切怪罪背负给谁的折磨,对他也对我的妈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