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烧吧,把他和他都烧了吧。这场由他妈妈作为燃体的火,把他和他都烧了才最合适。
  杨乘泯的视线涣散跃进朝他和陈牧成徐徐而来的火,没有反应地直视它融进那盆灰里,在他的眼睛里跳,在陈牧成身后跳。
  橙红的,炽热的,起舞的。
  杨乘泯知道是哪种感情了。
  是恨吧。
  这是恨吧。
  让他这么痛苦的,是恨吧。
  杨乘泯的手滑下来了,有气无力地滑下来了,有气无力地张开嘴,有气无力地对陈牧成开口。
  “我恨你。”
  杨乘泯说。
  陈牧成瘫在地上,头湿漉漉地埋在两腿间。他发抖着捂着耳朵,脑子里全是杨乘泯这句我恨你。
  他想跟杨乘泯说他的耳朵里全是水声,他想跟杨乘泯说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我恨你。
  他从不为难杨乘泯,从不要杨乘泯对他回应什么感情表达什么感情,他从来都是只要杨乘泯好,为什么杨乘泯要这么残忍地对他说一个我恨你,他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吗,他知道他对他说这三个字代表什么吗。
  陈牧成去倒水,斜着耳朵倒水,想把杨乘泯那句我恨你倒出来。
  倒不出来,怎么都倒不出来,一直循环,一直在他的耳朵里循环。轰轰又轰轰,隆隆又隆隆,雷声滚滚,在他的耳朵里。
  陈牧成拍耳朵的手放下了。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在浸在水里的疲软感中打开墙角的灭火器,眼睛是昏的,被水扎得刺疼的昏,他在迷蒙不清的昏中灭火,咬牙往火里扑。
  杨乘泯不知道去哪了,应该是回房间了吧,应该是出去了吧,陈牧成不知道,他什么动静也听不到了,耳朵坏了,杨乘泯的动静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一个人冲进火里,灭完了,重影的红淡下来,退下来,耳朵还是坏的,听不见的。
  嗡嗡又嗡嗡,滋滋又滋滋,像耳闷,像耳鸣。
  这场火火势不够大,不够凶,不够猛烈,很精准的,遭殃的只有何欢的那些衣物。屋里烟气糊气熏人,像是炮火连天的战场。陈牧成跪在地上,弯腰俯身,一捧一捧的,把地上所有灰都装进那个褐色的实木盒子里。
  他最后看一眼杨乘泯那扇紧闭的门,在疼得睁不全的视线里摸索着找到手机,颤抖地给陈明宏拨出一通电话。
  “爸,我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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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有人告诉我这是爱,我会以为这是一把赤裸的剑。
  博尔赫斯《最后的谈话》
  第57章 七年后
  陈牧成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太长,长到把时间线连在一起,拉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窗外正在下雨,水湿湿沉沉地往下坠,拍在玻璃上,清脆且响亮。
  梦是没做完的,在快结束时被雨声钻进来打断。这种戛然而止,不打招呼就擅自将陈牧成强行唤醒的感觉,仿佛一首即将演奏完成的钢琴曲,在完美收尾完美散场前被一群无理的暴徒二话不说地冲进来砸坏钢琴的暴力与无力。
  陈牧成睁开眼睛,在浓烈的消毒水味中出神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他有点茫然,有点混乱,有点像在用力消化从一个世纪跨越到另一个世纪的突然。
  满脑子一帧一帧,胡乱塞进来的东西,全是那些纷纷杂杂的往事。明明是走马观花飞快一掠的影子,可是重回旧地,又触手可及得让陈牧成觉得它们崭新得如是昨日。
  回顾过去的梦境被眼下的雨强行拉回唤回,这让陈牧成不得不自己去一点一点补充后面那段记忆。
  后面发生了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了。无非就是陈明宏让他回去,他就回去了。陈牧成在那时没有妥善处理那件糟糕的事和它带来的一系列更糟糕后果的能力,而陈明宏也没问他闯了什么祸,做了什么事。在那通电话里,他只是让杨苍把他送回家。
  离开洛山那天也是个雨天,那段记忆被雨水罩上一层蒙蒙的雾,仔细回想,陈牧成记得,那天那个早上天突然就阴下来,褪成没有饱和度的灰色。而云是苍白的,在灰色的天空表层又单独分出一层,浮出大片大片雕刻般明显的厚厚轮廓。
  那天陈牧成和杨乘泯的话是很少的,只有陈牧成在说,说了什么他没办法全部想起来了。大概也就是,在那时那个糟糕到不可避免的分开走势下,十八岁不成熟的他会跟杨乘泯说的话。
  好像不是一些道歉,不是一些乞怜,不是一些企盼他挽留他的哀求,而是他清楚知道他和杨乘泯完了以后,仍旧垂死挣扎,抱有的一点天真的妄想。
  他在那时,把杨乘泯当初给他的那把承诺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重量堪比避风港的钥匙,杨乘泯说他只有在找不到他才会插手他自由的定位手表,还有那个,特别得像是杨乘泯送他的定情信物一样的手镯一一还了回去。
  那些东西都太特殊和意义非凡了,不是杨乘泯买给他的任何一个物件和他在杨乘泯的家里参与过的任何一个物件可以企及比较的。
  它们禁锢着陈牧成,越特殊越意义非凡就越禁锢他,时刻提醒他做了什么,害得杨乘泯失去了什么。
  陈牧成没办法把它们带走。他只是随手打开一个柜子,安静地放在了最深处。然后蹲在那扇杨乘泯颓废住自己很长时间没有出来过的门前,跟杨乘泯说,他要回去了,他的爸爸要让他回去,要送他出国,他该去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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