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人没走完,在客厅中间路段停住,滞缓着拧着脑袋去辨认余光里电视柜子旁边多出来的一些东西。
  是何欢。
  何欢的遗照,何欢火化过后的骨灰,何欢生前的一些衣服,以呈供的形式被整齐摆放在先前家里没有过的香案上。
  陈牧成像企鹅走路那样,笨着手脚往前走出几步,站在那张被框进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前。
  他看她笑,对着他笑,温柔,和善,恬静,永永远远息止在这里。
  陈牧成刚要给她点根香磕个头,兜里的手机嗡得震了两声。
  陈牧成熟悉这个声音,是陈牧成之前为了杨乘泯特意关注的二院官方。
  动静之大,让陈牧成没办法不忽略。
  陈牧成点香的手放下了,去口袋里拿手机。
  屏幕亮出来,一条通告赫然。是那位护士说的通告。严肃的官话略过,主要通告外科一名医生于今日被正式辞退。大概是因为主要责任被杨乘泯的主任承担下,全文没有明说辞退原因,但似乎又是为了安抚知情群众,在末尾写明了相关部门很快会介入,吊销该名医生的执业证和资格证。
  手机发热,发烫,在陈牧成手里是一块儿从熔炉里夹出来的铁。烙他的手心,烙他的手指,烙他的手尖。
  陈牧成的腿发软了,扶着香案慢慢的,一点一点滑下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真的一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要怪谁啊,变成这样要怪谁啊。杨乘泯没有前途了,杨乘泯的半生被毁了要怪谁啊。
  陈牧成的头垂着。沮丧着,难过着,无措着,绝望着。
  半晌,在一阵发凉的风接二连三吹动他的衣摆时,陈牧成想起身去关上那面窗。
  他展出一条胳膊,借力站起来间,在被光洁地板倒影的影子中混沌着看见了何欢那张照片。
  黑白的,笑得温柔的,和善的,恬静的,永永远远息止在这里的。
  陈牧成的视线抬起来,和眼前,照片里那张脸对视。
  原来怪她。都怪她,变成这样全都怪她。
  杨乘泯被二院开除,杨乘泯没办法再回二院,杨乘泯再也当不了医生,都怪她,全都怪她。明明知道杨乘泯马上要去北京学习了,明明知道杨乘泯马上要有更好的前途了,为什么要在杨乘泯回来的那个时候跳楼,为什么要让杨乘泯看见。
  照片支在装骨灰的盒子后面,装骨灰的盒子放在叠好的衣服上面,陈牧成跪瘫在这几个东西面前,手里死握着手机。
  不爱杨乘泯,把杨乘泯害成这样,还有脸再出现在杨乘泯的身边,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是想这辈子都缠住他吗,是想缠住他这辈子吗。
  陈牧成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深,咬牙切齿的红,恨海仇天的深。
  不行,杨乘泯自己处理不了,他不能再让杨乘泯看见这些东西,这些让杨乘泯一看见就触景生情回到那个血腥场面阴影瞬间的东西,这些缠住杨乘泯让杨乘泯不得安宁日日夜夜做噩梦的东西。陈牧成不能让它们留下来。
  陈牧成把手机抄进口袋里,拿上钥匙出门了。
  杨乘泯是被烟味熏醒的。
  他这一天经历了很多事。
  被失控的病人家属扇了两巴掌,被医院高层在会议上当众决意辞退,被余子平的爸爸带着余子平找上门来要钱。
  杨乘泯什么都做了,交接完了所有工作,走完了所有离职流程,也把钱给那个男人了。
  他要五十万,拿着何欢的骨灰盒,遗照,一些生前的衣物,来跟杨乘泯要五十万,作为他没了老婆的损失补偿和前前后后料理所有后事的辛苦费。
  杨乘泯没有五十万。他手里全部积蓄加起来一共二十万。给他了。
  结束这些,他就睡了,关上门回房间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大概没有睡很久,也大概睡了很久。人被很浓的烟味熏醒,从客厅钻进来的烟味。
  杨乘泯下床了,打开门,景色是白色的,自阳台而来,烟雾的白,缭绕的白,燃烧的白。
  陈牧成在这些白中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咳嗽,隔着一段路,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身旁不知道堆着什么,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杨乘泯站在房间门口问他:“你在干什么”
  陈牧成没有回答,应该是没听到,手上的动作仍旧没停,仍旧飞快着在地上那堆东西里拿着什么往怀里的容器中放。
  杨乘泯从那点雾中穿过去,停在陈牧成身侧,去近距离地看陈牧成在干什么。
  他的目光低下来,先是被向上直冲的烟气迎面燎了一下眼睛,随后在被燎到的睁不开眼的那几秒猛然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
  他紧迫到来不及开口,一只手疾速去捞陈牧成怀里那个不知道在哪买来的,什么时候买来的铝盆里面的,烧得只剩一个角了的照片。
  没捞出来,手没有任何防护地探进去,反而是被火烫得下意识退了一下。
  杨乘泯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照片在他眼下变成灰烬和盆里其他的灰烬融起来,他顾不上手上的疼,狠狠拽着陈牧成的衣领把他拎起来:“你疯了”
  陈牧成那会儿回来找杨乘泯的心思被别的占据,也没去想过杨乘泯是不是在家,在没在家。他好多天没和杨乘泯见过了,他一直害怕警察顺着逆着查到他跟杨乘泯的恋爱关系,一直和杨乘泯躲着远着。现在他和杨乘泯一见杨乘泯就这么对他,陈牧成不高兴,丢下手里的盆上手去扒杨乘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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