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陈牧成端详她,端详她这张脸,她长得柔,和陈牧成这种清瞳圆眼小鼻子小脸的柔还不一样,是那种破碎清愁的柔。
被岁月蹉跎的面庞下,五官一一展开。一双柳叶眉眼细长,秀美,半含秋水。脸型是清瘦的又端正的,嘴唇薄,和杨乘泯的一样。但杨乘泯是薄得锋利,她是薄得羸弱。
陈牧成往自己嘴里叉了一块苹果,他给她,她不要,而是看着吃苹果的陈牧成,面色是宁淡的。
“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不是洛山人。”她朝窗外偏,在回想,“我家在洛山再南一点的地方,很小的县城,不出名,也没什么出名的,你大概也不知道是哪里。”
“我是在来洛山读大学的最后一年,认识了杨东,他很。”何欢停了一下,似乎是怎么回忆也回忆不出来那时杨东的模样,最后抱歉地对陈牧成笑了一下,“他追求我,送我我买不到的演唱会门票,带我去我没有身份去的画展,下雨天来学校给我送伞,我生病了到宿舍楼下给我送药。”
“后来我就跟他在一起了。”她大概是觉得就这样将那其中的所有一笔带过太草率,给自己找了点使之充分的理由,“其实还有很多,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对吧?毕竟没有人在那么猛烈真挚的追求下还能不动容。”
“我们的恋爱一直谈得很稳定,没有出过问题,也没有吵过架,他也一直对我很好。”
“到我读研究生的第二年,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是那种听老师家长的话,只会埋头学习的学生。从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很害怕,我问他怎么办,他一直躲我。”
“后来有一天他终于肯见我,在酒店,有个女人跟着他出现,扇了他一巴掌,也扇了我一巴掌。”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有家庭的。有老婆,还有孩子。”
“我怕她老婆到我学校去闹事,我怕我未婚先孕的事被人发现。我退学了,研究生没有读完。”
“我爸妈都是老师,从以前年代过来的人,不像现在的老师那样开明。很古板,很保守,很封建。”
“他们嫌难看,嫌丢脸,让我打掉这个孩子,如果不打,就跟我断绝关系。”
“我不舍得他。”
“我想给他一个家。我结婚了,又回到洛山,随便找了份工作,随便和一个喜欢我的人结婚了。”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应该就这样平稳过下去了。”
她又笑了,朝陈牧成笑,苦得要命。
“我后来嫁得这个人啊,也是很烂。”
“好酒,好赌,不思进取,无所作为。”
“第一年还会藏一点,第二年,第三年,不藏了。低劣的本性暴露,开始骂我,动手打我,觉得我下贱。拿我和杨东的事,拿那么小的杨乘泯来羞辱我。”
“我一直都知道我很对不起他。”她说起杨乘泯,面色焕发,眼睛里有光,“你知道吗?他那时候那么小,就会站出身保护我,拿一把比他脸还大的刀,挡在我身前护着我。”
再多的,她就想不起来了,他对杨乘泯的记忆全部切割在余子成的出现。
“我压力太大了,我没办法养两个孩子。我只能我平衡我眼下的家。我后悔我当初生下他,我甚至还想,要是没了他,我是不是就能稍微过得好一点。”
“我把他送到杨东家,我跟他说杨东是他的爸爸,我还跟他说我会接他回去,其实我是骗他的,我根本没想过把他接回来。”
“其实他的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但我一直记得,他在杨东家门前抱着我的脸,跟我说妈妈我爱你,我等你回来接我。”
“我真的很对不起他。”她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他莫大的过错。
故事到这里停了好大一会儿,她享受地吹风,眯着眼睛感受温度。而陈牧成无言,被自己的沉默扼住喉咙,重重哽塞住。
陈牧成知道她过得不好,但从没想过当其中的细节被徐徐展开的时候,会是像海面上滔天的巨浪一样一浪接一浪地把他席卷,把他围攻,把他淹没。
原来人和人交汇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空,真的能创造出参差不齐的世界和时空。
“后来呢?”
“后来?”
“后来我以为没了他,我再生下一个孩子,我嫁的那个男人能对我好一点。”
“老天总爱跟我开玩笑。”她自嘲地笑,摇着头笑,眼睛被阳光照射,晶亮得如是流出泪,“谁能知道,我的第二个孩子是心智不健全的。”
“我活得更累了。”
“我嫁的那个男人四处去跟别人讲,不给我脸面,不给我尊严,像一件遮羞的衣服也不让我穿那样,添油加醋地跟别人把我和杨东当年的事说出去。那也是他的孩子,他不认,反而去说我的孩子心智不健全是我当小三的报应。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保持一个放松的姿势靠在门框上,眼睛闭着,表情淡然:“总有人在背后指点我,议论我,我总是不反驳,不正名什么,是因为我也有点分不清了。在这么多年被轻贱的年头里,分不清我真的是那个主动去勾引有家庭男人的小三吗”
“我真的分不清了,大概我的两个孩子,也在听多了的闲言碎语中,认为我真的是那个勾引有家庭男人的小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