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随后她失笑,眼角的皱纹浅浅滑出来,换上长辈的眼神,自上而下端详杨乘泯,“都长这么大了。”
  杨乘泯跟她问了个好,不似对杨东的冷淡,不似对陈明宏的礼貌,不似对科室主任的恭敬,而是有点虔诚的、有点小心翼翼的、有点手足无措的、有点怕自己冒犯到的一个问好。
  然后就是长辈对晚辈那些例行的工作探问,你一嘴我一嘴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句家长里短,陈牧成在旁边听着听着,罗清突然扯开话题地拐了个弯,问他们:“吃饭了吗?”
  “吃了。”陈牧成说。
  “妈妈还没吃呢。”要求是对杨乘泯提的,罗清却是瞧着陈牧成说:“让小泯去给妈妈买点吃的吧。”
  陈牧成点着头应,把杨乘泯送出去,交代好他买什么后再回来,罗清又躺回了那把躺椅上。
  陈牧成稍微过去了几步,听到她嘴里在念叨:“是不是妈妈影响了你啊。”
  陈牧成不知道什么意思,他也不在意,搬了个板凳在她旁边坐下给她捏肩按摩。
  他想着,从罗清现在的精神状态去思量她什么时候能出院能回家。想着想着,罗清蓦地摁住了他的手,跟他说:“柜子下面的抽屉里有一个袋子,你给妈妈拿过来吧。”
  陈牧成找了一下,除了一个影楼那种装照片的纸袋,没有其他袋子。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摸起来厚厚一沓,陈牧成听话地给罗清拿过去。
  拿到了罗清没着急开,反而是又回到先前那句陈牧成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
  这回不像是自言自语的念叨,而是双手托着陈牧成的脸,神色痛苦地问他:“是不是妈妈影响到你了啊?是不是你被妈妈跟爸爸的事影响到了啊?”
  就像,陈牧成那时在发现自己喜欢杨乘泯以后,面对余千思,对自己性向的质疑。对自己是不是在罗清的疯狂下受到影响,真的对女性这个性别生出抗拒的质疑。
  陈牧成慌张地吞了口唾沫,手抖着去拆那个袋子。
  斜开一个口,两张熟悉的脸一恍着砸进眼里。
  啪地一声,整个袋子重重掉在地上。
  难怪。
  难怪杨苍说那些照片给陈明宏杨东多没意思。
  难怪。
  难怪杨苍说他要给一个有意思的人。
  难怪。
  难怪陈牧成想不到这个有意思的人是谁。
  陈牧成的声音已经完全丧掉本色了,绵、软、哑,没有一点劲儿:“这是杨苍给你的吗?”
  “这是什么?”罗清直接掠过他的问题,在陈牧成面前捡起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哆哆嗦嗦地翻,“你跟妈妈说说这是什么?”
  是你接受不了吗,是你接受不了我是同性恋吗,那为什么那么多次,我都要被迫接受你太爱我爸而对我带来的伤害。
  陈牧成没有尖刻地问她这些,他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他,平静的一句话,生生撕毁罗清尽力留存的最后一丝体面。
  “没有什么。”他看着她说:“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什么叫就是我看到的这样?”罗清的眼皮高高肿起来,眼睛又红又湿,“小泯是男的啊,你是同性恋吗?”
  “是。”陈牧成说。
  一个字,干脆又利落,令罗清有些晕,有些窒息,有些被掐着脖子地喘不上来气。她一再顺自己的胸口,好大一会儿才把痉挛的呼吸调整过来。
  “你是个男孩子啊。”她骂不出来,打不出来,只能疯了般把那些照片砸到陈牧成脸上。用了狠劲儿,松松扎起来的头发也在失控中凌乱地蓬散开。她扶着墙,哭腔破碎地指着陈牧成,“你以后还怎么结婚,还怎么生孩子啊。”
  “那我就不做这些事了。”陈牧成一一捡起来,叠在一起,摸出一个打火机,避开风,沿着一角开始烧。
  罗清朝他扑过去,不怕烫不怕疼,直直在跳跃的火苗中从他手里夺过来:“怎么可以不做这些事?你爸就你一个孩子,你不结婚不生孩子是要让你爸绝后吗?你是要让他这么大年纪了再去跟别人生一个孩子吗?”
  又是陈明宏,张口闭口陈明宏,每个出发点都是为陈明宏。陈牧成的眼神很冷,冷得发寒,他不答反问道:“你抢什么?你不是不想看到吗?我帮你烧了不是正好吗?”
  罗清没有理他这些尖酸刻薄,她像疯了,像陈牧成那时看到她陷在陈明宏出轨与否的魔怔里那样。蓬头又垢面,红肿又浮着肿,抓住陈牧成的手,指尖剪得平短,没有利刃,却也是生生用肉嵌进陈牧成的肉里。
  “你回家吧,不要再去洛山了,你爸不是要让你出国,我跟你爸说让你明天就走。”
  “小苍那边妈妈去说,只要小苍不说妈妈不说就没人知道的,你去一个新的地方,没人知道你是同性恋,没人知道你和男的在一起过,你就还能结婚还能生孩子的。”
  “你疯了吗?”陈牧成真就像看一个疯子那样看她,一字一字地说:“不可能。”
  什么正常,什么情绪稳定,什么不会再被随便刺激到。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分钟,步子迈开就要走,罗清疾厉地拉上他的胳膊。
  她似乎终于迟钝地发现,意识到造成这个局势的,主要的,中心的人是谁。再次开口规导陈牧成不再是从陈牧成这里撬,而是从杨乘泯。
  “小泯不是哥哥吗?他就是这样照顾你的是吗?他比你大那么多,你不懂这些他也不懂是吗?”她尖利道:“妈妈倒是要去洛山问问他,倒要看看他怎么给妈妈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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