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她便只好去找裴峋,要他开小灶。裴峋也对她学的速度非常诧异,也不吝惜语言地夸了她一番,弄得乌恩其都有些心虚,毕竟她在这方面不是真正的天才。
  裴峋给她找了些书来,要她自己挑一点喜欢的。乌恩其翻了一遍后道:“一个都不认得。”
  这也怪不得她,能听能说已是不容易,她还哪能认得南语的文字呢?
  裴峋也想起来这茬,翻了本《千字文》给她教。乌恩其念了几遍“天地玄黄”,又觉得无趣,要他换些有趣的。
  “识字哪有有趣的?”裴峋失笑。
  乌恩其也奇怪道:“我识字干什么,不是有你吗?”
  裴峋愣道:“我也去?”
  “就我和孟和长老的水平,去了怕只能一路要饭,‘行行好吧,您行行好吧’,”乌恩其拿南语讲着行乞的词儿,把自己都逗笑了,“别人再问,就只能装痴呆了!”
  “您这不是说的挺好吗?装痴呆怕是没人会信。”裴峋乐得说不下去,便又顺着乌恩其的意思,从那些启蒙用的小书里再挑选。
  看来看去选了个诗本子,想着诗倒是有韵律,工整又朗朗上口,寓意也丰富,便翻了一首,念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乌恩其跟着读了一遍,竟然一点儿也不错,连节奏都学到了,口齿清晰,声音也悦耳。
  裴峋听得也很是难以置信:“您这、简直是跟换了个人一样。”
  “照着说当然简单,”乌恩其拿北语,拔高音调道,“再取笑我,治你死罪。”
  知道她这是戏言,裴峋笑道:“我哪儿取笑您了?夸您还来不及呢!”
  乌恩其跳过这个夸不夸的话题,问道:“海是什么,江怎么连海平?月亮共潮生又是什么样子的?”
  裴峋比划了两下:“海就是很多很多水,南语里也有管沙漠叫‘瀚海’的,都是纵横万里,绵延起伏的。这两句写的是很壮阔的景象。”
  从未见过的东西,靠三言两语根本没法儿想象,裴峋解释了半天,乌恩其也不是很明白,索性不要他解释了:“等去了江南,自然就能见到了!”
  “这倒是。”裴峋笑着说。
  这首诗不算短,又极为幽美邈远,精妙绝伦。乌恩其一个半吊子,学得也很吃力,整日都在构想那烟江浩树。待到最后一句教完,她竟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裴峋喃喃念了遍最后一句,转而笑道,“恭喜公主,学完了。”
  乌恩其道:“这诗写的就是南边风光吗?”
  裴峋点点头:“写的是水、花,和月亮。”
  “那这诗是……什么心境?”乌恩其茫然道。
  “不重要,”裴峋笑着摇摇头,“重要的是你看它时,是什么心境。”
  乌恩其好像懂了,有种在混沌朦胧中拨开云雾,看到一丝光亮的感觉,她也笑起来,像讲出来,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比划两下。
  裴峋却说这种感觉是对的,文情正该和人情结合,又说诗文就是这样,是一个魂魄看见了另一个魂魄。
  说得一复杂,乌恩其就又头大起来。裴峋说:“情起时易懂,情断时难摹啊。”
  乌恩其听了,却有些不以为然道:“南人就是太重一个情字,草原以前杀父母兄弟都不算事情,叫你们带的,也羞耻起来了。可羞耻也没有不做,只是不摆上台面罢了。”
  裴峋道:“那我还是觉得,知行合一比较好。”
  后面几天里,乌恩其越学越快,连南边女子的仪态都学了去。活脱脱一个轻快少年,这下连裴峋也挑不出什么问题,只能说她皮肤深了些,南边的贵族小姐都和雪堆出来的一样。
  “我又不扮贵族小姐。”乌恩其故意细着嗓子说。
  她这边学得好,孟和那边可就费了劲儿了。眼看着进度不大,几人愁了一阵后,裴峋想了个法子。
  第36章 翠光
  裴峋想出的法子其实很简单, 南边本也有三苗百越等异族,孟和长老实在学不来的话,倒不妨含混了之。虽说南北人面孔身形都有所不同, 但孟和已经上了年纪, 人么, 刚生下来和死时的差别其实不大, 皓首苍颜时, 谁还看得出那些细微差异?
  乌恩其已经学了个七八成,说是城破南渡的根本无人看出破绽。何况还有裴峋这个土著在,只消说孟和是闽越妇人, 旧习难改便可。
  于是一切准备妥当, 三人便在冬春交接之际奔赴千里之外,飞花抱水的江南。
  一路上,三人从冬山如眠行至春山含笑, 南国三千里河山,尽览眼中。
  早春微雨如丝线般,落在人身上都感不到什么潮意, 只觉绵绵软软的,很是新奇。那青石板搭的小桥上, 还刻了飞禽走兽、烟波杨柳、鹢舟游人之类。桥两道熙熙攘攘,人比树梢头的嫩叶儿还多, 小摊小贩卖糕点瓜果的一应俱全。连枝上鸟儿都叫得更婉转些, 嗓音像被江南的甜水浸过,脆生生的。那条支流不知是从何而来, 水色青碧, 太阳一照,波光粼粼, 流华溢彩,金翠二色交映淌过雨条烟叶,一路奔向远方或白墙黛瓦、或画栋朱帘的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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