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裴含绎不置可否。
  他瞥见景涟的神色,忽而惊奇道:“我以为你喜欢和孩子玩。”
  景涟倒比他更惊讶:“谁让你产生了错觉?”
  裴含绎:“……”
  他说:“我看和雅与景桥过来请安时,你总喜欢逗他们玩儿。”
  景涟沉默片刻,为难地指了指窗外。
  一只孔雀在庭院中奔跑,伸长脖子四处滑行,数个宫人齐心协力追逐,硬是没能围困住它。
  “我对他们两个,就像你对你的宠物孔雀。”景涟道,“可爱的时候挺可爱的,抱起来玩一玩,不可爱的时候恨不得退避三舍,离得越远越好。”
  “要是我喜欢小孩子。”景涟耸了耸肩,“我早就自己生一个来玩了。”
  裴含绎忽而一怔。
  或许是永乐公主总是看上去天真烂漫,裴含绎时常忽视她的年纪,纵然明知道她成婚三次,居然也想不起来她和王谢二位良媛年纪相仿,其实早该育有子女了。
  他下意识问:“你不愿意生育?”
  景涟想了想,严谨地修正自己的措辞:“倒也不是,不过我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在宜州待不了太久,那里气候不好,我总想着回京之后再生孩子。”
  裴含绎道:“李世子没有意见?”
  景涟道:“他如果敢有意见,我就不会今年才和离了。”
  裴含绎失笑。
  景涟盯着他在名册末尾盖上私章:“对了,你说你明日不用去议政殿,是那件事有结果了?”
  裴含绎侧首。
  他的眼梢极轻地扬起,似笑非笑。
  下一刻,裴含绎蘸着杯中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景涟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立刻白了。
  她惊恐地看着裴含绎,意思是这是真的?
  裴含绎竖起食指,在唇畔一压,示意她不要说出去。
  见景涟点头,裴含绎神色平淡地看着桌面上渐渐淡去的水迹,道:“尚书府丢的那枚御赐铁券,确认找不回来了,圣上已经下旨,从此丹书铁券一律作废,各道、各州府官吏,见丹书铁券不得优容,一律视作——”
  他的眼梢长而秀美,弯起时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欺君。”
  御赐铁券失落,是很重的罪名。
  但比起布防图丢失,又不算什么了。
  “圣上开恩,免去刘冕大司马职位,仍许其戴罪行走政事堂。”
  “然后呢?”景涟怔怔看着他。
  兵部尚书是实职,政事堂丞相是虚职。但这个虚职只要抓紧了圣心,那就比任何实职都有权势。
  丢失布防图,贻祸无穷,居然只是这样处置?
  裴含绎反倒笑了。
  他柔声道:“没有然后了。”
  景涟秀丽的眉蹙起。
  她仍然觉得父皇这样做不对,但不对在哪里,却说不出来。
  “陟罚臧否,岂因私欲?”这句话已经到了唇畔,景涟又咽了回去。
  她低着头,很有些郁郁不乐。
  裴含绎托腮望着她,微微笑了。
  第30章 身世(一)
  当夜景涟翻来覆去, 很久未能入眠。
  寝殿门外的小榻上,兰蕊鼻息细细, 睡得正酣。
  景涟悄无声息地赤足下地,来到窗前。
  她轻轻推开窗子,一阵夜风夹杂着暖意扑面而来,风里带着似有若无的花香。
  庭前几株桂花,竟然已经悄悄绽出了缝隙,馥郁花香浸在风里, 为整座庭院都染上了淡淡香气。
  风明明是暖的,景涟却情不自禁地环抱住了自己。
  她有些冷,却不知那冷意是来自夜风,还是来自心底。
  景涟忽然觉得, 她好像有些不认识父皇了。
  此前十八年,父皇在她心底一直无所不能、智深如海, 绝不会有半点错处。
  仅仅离京三年, 她再看父皇的行事, 有时却隐隐有些不能理解, 甚至不敢赞同了。
  子不言父过, 这是景涟自幼习得的道理。
  但她仍然抑制不住地想, 究竟是她太过浅薄, 看不出父皇深意, 还是父皇行事真的有些不妥呢?
  不知是否夜风转凉, 景涟忽然轻轻颤抖一下。
  她合上眼,不愿深想。
  进了八月,京城雨水渐少, 连日来天气晴朗,月明星稀。
  天边弯月高悬, 清光皎然,映得整片天穹像是雪后的冰原,明亮至极。
  月色洒落在窗畔,也洒落在景涟身上。
  无人的夜色里,永乐公主静静立在窗畔,像一尊苍白美丽的冰雕。
  同一轮月色,也映照在惟勤殿里。
  裴含绎和衣拥衾,斜倚榻前。
  怀贤一板一眼,认真禀报。
  “宫正司是柳秋的地盘,奴婢实在不敢打草惊蛇,手伸不进去,只能打探些边角料。”
  钗环早已卸下,裴含绎满头长可及腰的乌发水一般婉转倾泻而下。
  他信手挽起发丝,淡淡道:“做得好,宁可慢一些,也不要冒险。”
  宫中六局一司,六局中还尚有忠于穆宗皇帝的旧人留存,只是随着沈观莲病笃告老,挑不出第二个一言九鼎,地位尊崇的亲信,但终究还在裴含绎的手中。
  宫正司则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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