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可不再偏心于斯钦巴日的时候,怜枝却不能忍受了——那些卷曲的黄叶都被扭曲腐烂的虫子蛀空了,叶片边缘爬满了虫卵,散发出腐臭,这种臭气已远远盖过花本身的芬芳。
  故而哪怕花开得再美,哪怕择去叶片后花朵仍然娉婷,沈怜枝也不想要了。
  此时此刻,他将整个草原贬得一文不值,将斯钦巴日贬得猪狗不如,沈怜枝发泄般得说完,心中很畅快。
  他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这样的话,是个人都受不了的,哪怕斯钦巴日对他再愧疚,应当也受不了他这样说。
  斯钦巴日会杀了他吗?怜枝隐隐的有些期待,如果能就此解脱,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有些可惜——他不想让小安子陪着他一起死。
  怜枝还很思念陆景策,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天是不在想表哥的,他被迷了心,好在现在清醒过来了,晓得谁才是最好的。
  陆景策才是最好的,陆景策不会伤害他,不会让他痛,他应当和景策哥哥在一起的。
  如果——怜枝静静的想,如果死之前,能再见哥哥一面就好了。
  如果他没来和亲就好了,如果斯钦巴日从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过,就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懒散地掀起眼皮,却在与面前的斯钦巴日四目相对时怔住了,斯钦巴日面上的泪已然干涸的,一道道的泪痕弥留在他俊美锋利的面孔上。
  他惘然地看着沈怜枝,“这就是理由吗?”
  “……”怜枝眉头轻蹙,“什么?”
  “你要离开这的理由,你要离开我的理由!”斯钦巴日猝然站起,因为长久的睁着眼睛,故而那微微凸出的眼球上已爬满了蛛网一般的血丝,“就是这些吗……”
  “沈怜枝。”斯钦巴日叫他的名字,“我不会放你回去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放任你离开我身边——”
  “你讨厌这一切……我就让这一切变成你不讨厌的样子。”
  ***
  斯钦巴日疯了。
  彼时已入冬,寒风凛冽,今年的雪比往年还要大,草原上短衣少食,大夏寻常百姓能填饱肚子已是很好的了,纵使是贵族们也得一顿顿地将口粮省出来。
  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斯钦巴日命人抓来了两个大周厨子,要他们做周人的吃食。
  可怜两个周人,被敲晕了塞进马车中,颠簸了一路,一睁眼处在异国他乡,还有十几个手持长刀的魁梧大汉对他们虎视眈眈。
  为首的两个汉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两句夏话,究竟说了些什么两个厨子也听不明白,那两个夏人恼怒地退到了一边,另一个高挑俊美的少年走到他们面前来——
  两个周人惊异地发现这少年竟然会说汉话,登时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冲他不住磕头,“少爷……大人,别杀我们,放过我们吧……”
  另一个男人从斯钦巴日身后走出来,旭日干死后,由他来替了旭日干的位置。
  他指着二人的头顶喝道:“放肆!什么少爷大人,你们面前的,是我们大夏伟大的斯钦巴日大单于!”
  两个周人糊里糊涂地到了陌生的草原上,本就惶然不已,此时猝然知晓自己面前竟然是这么了不得的人物,更是抖若筛糠,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眼泪止不住落下。
  斯钦巴日不耐地皱起眉来,“安静点!听说你二人手艺很不错?”
  这就是在问废话了——斯钦巴日倒是想直接绑两个御厨过来,只可惜他的人再神通广大也不能直接闯入周宫将人掳来,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话说这两个厨子是长安城一家久享盛名的酒楼的活招牌,其手艺未必比御厨逊色,不过这二人也不敢自夸,僵着脖子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去做几道你们的拿手菜!”斯钦巴日懒得同他们再废话,“做不好,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两个周人厨子也属实没想到这大夏单于费尽心思竟是将他们抓来烧菜的,虽觉得离奇,也不敢真的表露在脸上。只是一前一后,战战兢兢地跟着斯钦巴日的手下人走了。
  这两厨子忙活半天,就弄了三道菜出来,一碗红烧麒麟面,一道御膳烤鸡,再一道山珍蕨菜。
  三道菜精细地码在小碟里,只瞧一眼,还真不知道这里头暗藏了什么乾坤——
  只这三道菜,就费了半只羊,三只鸡,两只鸭,草原上精粮难得,要揉出那么一碗面也是废了大功夫。
  这要是在大周,还真算不得什么,民尚以食为天,达官显贵更不愿在吃食上亏待自己,比之更奢靡无度大有人在。
  可这是在草原上,纵使是单于,这样未免也有些过了——更何况斯钦巴日将逃跑未遂的沈怜枝从羊圈中放出来,已引起了太多人的不满。
  毕竟在其余夏人眼中,想逃跑的沈怜枝已算不得是他们的阏氏了,至多是个还未发落的奴隶,活不过开春的。
  可这个胆敢背叛大王,背叛大夏的奴隶,一转眼竟然又回到王帐,怎能让人不愤怒。
  怨言多了,自然也传到苏日娜的耳朵里,再者斯钦巴日费尽心思,几经周折将厨子弄到草原上来为怜枝一人做膳食,也不见沈怜枝有给他几分面子——
  那些精细的吃食,往往是什么样儿送进去,又什么样儿的被侍仆端出来,若非仔细看,还真瞧不出那几道菜被动过几筷子。
  斯钦巴日心乱如麻,又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沈怜枝说,于是只好将火气都发在两个可怜的周人厨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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