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昙绍垂眸,念一句“阿弥陀佛”。
  她与叔山寻的相遇,本是一桩孽缘。但安夙本不是信命的人,她不愿叔山寻身处两难,于是想到一个万全齐美的计划——用明月魄杀死叔山寻,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也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那男人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不是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情种,他是个为战而生的枭雄,他带清野军攻破蒲昌海,更在大军欢庆的胜利之夜,和另一个女人有染。
  没有什么一往情深,她与叔山寻之间,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鬼故事。
  十月怀胎,安夙诞下了自己的儿子,讽刺的是,另一个女人生下的儿子还比阿梧年长。安夙在某日突然想通,厌弃了眼前的一切,用明月魄刺进自己的心脏。
  醒来后她不无自嘲地想,看来自己和叔山寻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她就这么舍弃了自己的儿子,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给他起。
  她以织云的身份回到了曾经的故土,经历战争,看遍兴亡,远离着和大祁有关的一切,偶尔会想一想自己的骨肉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她在焉支山下建立雀黎寺,隐居世外,不愿再问红尘事,却没有想到会有朝一日重新见到自己的匕首。
  织云宽言开解为情所困的郑来仪时,尚没有意识到眼前人是谁,等到她将明月魄拿出,决然留在了佛龛前,才后知后觉,为什么自己第一眼看见她,便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前世她没能做到的事,自己的儿子却做到了。
  那把留给了阿梧的匕首,本来只是一个念想,却在有生之年,看见了死于刀下的另一个人。
  郑来仪能重生,正因为她与叔山梧彼此相爱,只可惜她永远不会知情,还以为自己的夫君是冷血的负心人。
  这一次,织云终究没能做到冷眼旁观,辗转反侧之后,她重新踏入了中原的土地。
  “是我对不起这个儿子。不想看他们二人,本是彼此相爱,却渐行渐远。”
  “人各有命,不能强求。”昙绍语气平静地劝慰。
  织云苦笑一声,语气却执拗:“终究是我悟性太浅。”
  -
  武隆二年的春天来得快,去得也快,从草长莺飞到芳事阑珊,感觉上似乎只是一眨眼的事。转眼间,玉京的街头已经到处可见文绫袖软,轻裾縠衫的游春女娘。
  郑来仪并未立即返回凉州,东宫似乎也已经不再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郑国公夫妇见女儿不提,自然是巴不得她能在家多留一阵子。
  许是成家娶妻的喜气加持,开年以来,杜境宽在兵部的几件大事做得颇得圣心,被擢升为兵部侍郎,眼看就要和他父亲比肩,女婿争气,郑远持自然也舒心不少。
  花朝节那日,满面春风的新婿陪着绵韵回了趟娘家,低梳发髻的绵韵一脸羞红,低声告诉母亲,自己有孕了。
  郑来仪走到方花实身边,给姨娘递上一方手帕,看她们母女二人握着彼此的手喜极而泣。李砚卿也红着眼眶,向郑来仪投来一眼。
  那目光复杂,其中不无遗憾。
  郑来仪抿唇,轻步出了荷安院。
  正院的书房敞着门,男人交谈的声音从房中传了出来,郑来仪从廊下走过,听见杜境宽的声音。
  “……已经定下的事,必得早作准备,年前召叔山梧回来,就是为了在驭军山组建行营的事,主要的人马,还是要从陇右和槊方就近抽调……”
  郑来仪脚步微顿,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叔山氏在河北已经日益坐大,陛下心中本就有顾虑,你举荐叔山梧做这个行营元帅,还是应当三思。”郑远持老成持重地告诫。
  “小婿明白。只是思前想后,对槊方情形熟悉,又能驾驭陇右精兵的人选,最合适的也就是叔山梧,倘若刻意避开,反而坐实了朝廷对叔山氏的顾忌。”
  郑远持一时没有接话。
  郑来仪站在廊下,下意识地绞着手指。她与叔山梧说清了断之后,便再没听到过他的音讯。
  拂霄山那夜,他说奉召回京,原来是因为此事。
  杜境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本来槊方观察使鱼乘深也是一个人选,但陛下最后还是选了叔山梧,想来也是专为派他在驭军山等候图罗的迎亲队伍吧……”
  迎亲?
  郑来仪心中一动,走到了书房门口,抬手扣了两下房门。
  房中二人抬头,杜境宽见是郑来仪,从榻上起身,笑道:“是四妹妹,怎么没跟绵韵一起说话呢?”
  郑来仪瞥他一眼:“和母亲抱着哭呢,我最见不得这样场面,出来躲一躲……”
  杜境宽一时皱眉,郑来仪看出他心思,又道:“放心吧,哭不了太久,是喜事,开心还来不及呢。”
  郑远持闻言,看向杜境宽,后者垂目确认道:“父亲,是绵韵有喜了,昨日才请大夫来府里看的。”
  郑远持沉默一会,半晌才道:“你照顾好她。”
  “小婿明白。”
  书房里因为郑来仪的到来,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一时间无人说话。
  郑来仪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缓缓道:“方才我听到,图罗使团要来迎亲,是和亲人选定了么?”
  “是,魏国公府上的贵女裴氏玉延,已经被陛下封为敏延郡主了。”
  郑来仪微怔。裴玉延的名字听起来颇为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