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知子莫若母,梁也吃了瘪,缄口不言。
  孙娴继续道:“以后娶媳妇得找个啥样的才降得住你?找个温柔的可不行,我看得找个比你还倔的,给你治一治!”
  这都说到哪儿跟哪儿了。
  “妈,真不会喝了。”梁也赶紧止住她的发散,“我的店总算要回到自己手里了,监察大队那边也喝得挺熟的了,喝酒这事儿应该能暂停一段时间了。您甭担心,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你有啥数……”孙娴不看他了,自己小声嘀咕,片刻后又倏地抬起头看他,“我都后悔给你买那辆自行车!要是没买,你现在指定在粮友胡同的店里好好待着呢。”
  梁也就沉默了。
  同样一辆孔雀牌自行车,他觉得是把他困在安稳里的枷锁,孙娴觉得是领他通向自由的孽障。怎么会这样呢。
  这个瞬间他又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在他小学某次期末考砸之后打了他,儿时的他哭闹着反问父亲,你一个字都不认识,你凭啥打我!
  药打完了一瓶,护士过来换药。
  医院是待不下去了,梁也问:“打完这瓶我能走了吗?我感觉没啥不舒服了。”
  还没等护士开口,孙娴就说:“走啥走你就走?急啥?妈又不是没钱给你看病,你在这儿好利索了再走!到时候我把钱给你,你把钱还给杨今。”
  哪儿来的钱,虽然他现在不常驻粮友胡同,但粮友胡同的店他也在管账,那个店的营业额只够孙娴和大娘的温饱,没盈余给他付医药费的。
  护士回答梁也:“医生评估过才能走,你先打完这瓶再说。”
  换好药,瞅了孙娴一眼,蹙了蹙眉说:“您这耳朵上有根褶子,平时心脏有没有不舒服啊?有的话,您得抽空去做个检查了。”
  梁也心一紧,赶紧追问:“是啥问题啊?”
  “耳褶心征,心血管和血脂方面最好都查一下。当然,也可能就是习惯侧睡压出来的。”护士又看了孙娴一眼,“但你妈这个褶子挺明显了,左右耳都有。还是查一下吧,没事儿也算买个安心。”
  说完护士便走了。
  气氛沉默下来。
  大娘在一旁说着打圆场的话,梁也听不进去,只想质问生活为什么就不能对他们家好一点。
  孙娴说:“现在的护士都会吓唬人,我啥事儿也没有。我就说你别老喝酒,喝进医院了净碰到些不吉利的事儿。”
  梁也蹙眉,“您说啥呢?检查肯定要做,健康的事儿拖不得。”
  “做啥做?你跟你爸似的,就爱瞎折腾!”孙娴训他,“说了我啥事儿没有,做个检查浪费好多钱,你整这些,不让我省心。”
  “妈。”梁也叫了她一声,闭上眼。
  闭上眼他就看到父亲,看到十二月大雪里浸了血的庄稼地,看到父亲躺在那里,连同那片肥沃的黑土地一起死去。
  梁也睁开眼,看着母亲,说:“我成年了,毕业了,开始赚钱了,您不能再像训小孩儿似的训我,您是想让我永远长不大,永远娶不着媳妇儿吗?”
  一提到成家的事儿,孙娴就不说话了。梁也知道,只有说这个才能让她认真下来听。
  “您老说让我别学我爸,可是从小到大我就很想跟您说……”梁也的眉不自觉蹙起,父亲最后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妈,我得学他。”
  他故意说得残忍,因为他明白,残忍的话才往往发人深省。
  “我爸虽然被人打死了,但他是讲义气,村里的人至今都念着他,咱村的粮价后来也没再怎么掉过。”
  “妈,这才是男人,男人就该有血性,就该独当一面。他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他对不起我们娘俩,所以我想成为他,也想比他做得更好、更周全。”
  “其实我从十二岁跟您来哈尔滨就想问您,妈,我是我爸的儿子,我像我爸,这有错吗?”
  孙娴不回答他,别着脸,医院的灯光反射在她眼里,梁也看到她眼里边有许多泪。
  毕业后做生意的这些日子,梁也在社会里摸爬滚打,总觉得自己成长得太慢,以至于杨今不在他手里,母亲也不在他手里。他什么也握不住。
  哈尔滨的冬天来了,晨光才刚刚亮起,医院就已经被人类填满。来去匆匆的,都是每一个渺小而苦难的人生。
  梁也伸手握住母亲的手,几乎是哀求她:“妈,您是我最亲的家人,我做生意也好,让您去做检查也好,您不能老跟我唱反调。”
  压在心中这些年的话,他终于沉声说出口:“安稳是很好,可我不想一辈子只当缩在粮友胡同里的乌龟。您别阻拦我,您放手让我来撑起这个家吧,行吗?”
  第44章 如何才能私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孙娴都没说话,只是背对他,面对窗户,看窗外升起的太阳。
  梁也的药打完了,医生过来检查,告诉他虽然可以出院,但身体还需要恢复,短时间内不能抽烟喝酒。
  梁也应下,推着母亲走出医院,回粮友胡同的家。
  他和昨晚的老板约好了今天下午处理店铺事宜,现在已经是中午,他必须得走了。
  孙娴叫住他,硬是给他煮了碗面,让他吃下,才准他走。
  走之前,孙娴对他说:“让妈缓几天吧。几天之后妈都听你的,行不?”
  出了家门,抬头,哈尔滨的冬天万里无云,阳光铺在地面上,总使人产生某种错觉,认为现在不是冬天。梁也眯起眼,阳光还是虚伪地进入他的眼里,令他躲避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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