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是一个趁人之危又狼子野心的畜生。
  天已经大亮了。
  晏深草草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准备去向师父请辞,结果走到竹屋门前,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出下一步。
  他的手臂线条流畅、坚实有力,却在敲门前颤抖了起来。
  他做出了这样的事,被打、被骂,乃至被废除一身修为,他都毫无怨言,他只怕她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让他走。
  曾经皮肉上所遭受的疼痛都不如此刻心头的抽痛来得剧烈。
  背叛、陷害、嘲讽、冷漠,人间诸多苦痛,在他这里,似乎都抵不过她眼中的厌恶和失望。
  她不会再要他了。
  晏深闭上眼睛,被虎牙咬破的嘴唇溢出了鲜血,让他勉强从绝望的泥潭中抽出了些许神魂。
  有人忽然叫了他一声。
  少年应声回头,看到了从院子外疾步走来的郁离。
  “你师父她闭关去了,”郁离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模样,紧皱的眉头简直要在眉心挤出“川”字,依言对他道,“你破了五境,可以出师了,走或者留,自己做决定就好。”
  晏深蓦然抬头看他,还流着血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哑然问道:“是……师父的意思吗?”
  郁离点头,随即忍不住问道:“昨天你们在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她脸色很不好。”
  晏深攥紧了拳头,垂眸看着地上的斑驳树影,像个傀儡人一样僵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郁离叹息了一口,料想必然是发生了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大事,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什么,只是拍了拍晏深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晏深感觉自己心口疼得厉害,脚下不稳地跌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心里却颇有些自虐般的快意。
  他做了这样禽兽的事,活活疼死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微风拂过,院子里的几排小青菜轻轻摇了摇。
  他贪婪地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灼热的泪滴一点一点溢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于他而言,她不仅仅是师父,还是家人,是这短短十几年来唯一会关心他、牵挂他的人。
  是他亲手打碎了这一切。
  他身体里流淌着白虎的血,征服和占有的欲望就像沁入骨髓的毒素,潜伏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等时机一到便如那棵树的枝桠一般疯长着刺破血肉,吞噬理智。
  当粉饰太平的假象被揭穿,他肮脏的欲望便赤.裸.裸地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想要得到她、占有她,他想要月亮为他落下。
  他怎么配当她的徒弟。
  从清晨到夜晚,晏深如石像般坐在檐下,然后抬步走到了山巅的莲花池。
  他能感知到,她就在这里。
  但她不愿意见他。
  嘴唇上的裂口已经结了痂,心口的伤却愈发鲜血淋漓。
  他跪在莲花池前,虔诚地俯身、叩首,然后鬼迷心窍般从池中偷走了一株瓣尖泛粉的莲花。
  他是个无可饶恕的罪人,也*7.7.z.l是个患得患失的小偷,终于在天际泛白时转身离去,再次成为了一个无家的不归人。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写完辣
  尸疫城
  第27章 如烟往事
  ◎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哭?◎
  洛越感觉自己陷入了诡异的梦中梦,在无数个梦境里反复醒来,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到最终的真实。
  她像个游魂一样在这些梦中穿梭,逐渐发现——梦的主人或许不是她,而是晏深。
  青松围院,白鹤振翅。
  不足五岁的幼童站在长长的石阶下,伸出一双小手,分明委屈地皱巴了小脸,却还是扬着下巴说道:“孙儿知错了,请祖父责罚。”
  童声稚嫩,让人无端联想起糖果坠落银盘的脆响。
  头发花白的老人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腰背挺拔,正如院墙外的那排青松。
  他手执戒尺,毫不留情地打在晏深的手心,一下,两下……直到男孩颤抖的双手红透了,他才大发慈悲地收了手。
  晏深扬着一张稚气的小脸,抿起的唇线使两颊的婴儿肥微微鼓起,倔强地没叫一声疼,唯有断了串的泪珠滚滚落下,无言地宣泄着内心的真实情绪。
  洛越在他身边缓缓俯身,分明知道自己只是个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过客,却仍旧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他的小手,轻哄道:“不哭不哭,吹一吹就不疼了。”
  老人看着他颊边的泪珠,五指收拢,握紧了戒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走,只留给幼童一个肃然的、毫无温情的背影。
  月下灯前,牌位森森。
  长大了一些的男孩跪在蒲团上,一手按着铺在地上的宣纸,一手捏着毛笔,一字一句地抄写晏家家规,时不时便揉一揉酸涩的眼睛,抬头看一眼供桌上的某个牌位。
  洛越顺着他的目光走去,看到了那牌位上的三个字——晏从鸢。
  “我不会再哭了。”小晏深攥紧了笔杆,指节泛白,寡淡平直的唇线再次抿起,弓起的肩背却不住颤抖,“我不会再惹祖父不快。”
  “可是,”他压抑着哭腔,再度看向那个牌位,将心中徘徊已久的话语诘问出口,“你们……”
  “为什么不要我?”
  翻滚的眼泪被他死死堵在眼眶中,显得那双眼格外清亮,又格外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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