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虞珵美在屋中扫视一圈,见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又比量了下杜明庭的床榻,发觉并不足二人后,这才将心安下。
  拆开包袱换了身天青色袍子,又解了发,仅用一条黑色丝带松松垮垮绑在脑后,他身量不高,袍子有些长,只露出一双雪白脚趾,听有人敲门,踢着木屐去开。
  一瞧之下,正是同样换了身打扮的杜明庭,一身暗金打底的黑袍子衬得他更加高大英武。
  “小将军。”
  虞珵美向他招呼道,转身将杜明庭让进屋。
  “这会儿怎么不是大哥了?”
  杜明庭揶揄,又见他金发如绸披在肩头,浑身上下懒懒散散,当即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出口斥道:“你就这副模样去吃饭?”
  虞珵美端量了下自己的衣衫,不解道:“不妥?”
  杜明庭一本正经道:“我爹向来军纪严明,不喜见人邋里邋遢,去把靴子穿上,头发束起来!”
  虞珵美面有不悦,却也懒得同他计较,穿回靴子束起头发,二人这才向正堂赶去。
  说是家宴,却极为丰盛,军营的厨子知晓将军今日有要客,几乎使尽毕生绝学,不仅摆盘精美,口味更是绝妙,就差把“邀功”两个字端到杜云轩眼前。
  穆伯拿来了封藏多年的女儿红,讲起此酒来历,竟是一番乌龙。
  当年为杜夫人诊脉的御医一口咬定所怀的是个女儿,杜云轩大喜,买了整整一窖女儿红,岂料生下的竟是个小子。
  失望之余只得将好酒封存,年复一年,才得如此醇香。
  聊及此,父子二人脸上俱都带着笑,不知是在怀念过往,还是思念故人。
  虞珵美被这酒香熏得食指大动,他自认从不是爱酒之人,禁不住也多喝了几杯。
  奈何酒量不佳,醉意很快上头,没一会功夫便杵着脑袋昏昏欲睡。
  杜云轩见他雪白的脸上浮现红晕,眼睛半阖着要睡不睡的模样很有种少年人的可爱。
  再一想到他的身世,想到自己当年同虞盛年将他自互市上带回的场景,内心五味杂陈,举杯缓缓道:“我与盛年相识时大约也是这么个年纪。”
  此言一出,杜明庭不敢置信般看向他。
  多少年了,自己再未从父亲口中听到过关于虞盛年的旧事。
  只是这之后,杜云轩再未提起。
  父子二人同时望向已经伏在桌便开始打瞌睡的虞珵美,目光落在同一处,心思却大不相同。
  第28章
  “立冬后我便要走。”杜云轩向儿子道。
  “这么快?”杜明庭惊道:“就不能等到元旦?”
  杜云轩摇首:“等不得,我在这里多一日,陛下的心就要悬着,还不如早早走了,让他心安些。”
  杜明庭望着父亲,眉心微蹙:“爹,我不明白。”
  “不明白甚么。”杜云轩问。
  杜明庭道:“都不明白。”
  杜明庭笑道:“你只要知道陛下是明君,珵美是你兄弟,其余的都无关紧要。”
  杜明庭奋力摇头,“不,陛下若是明君,又为何放任那些流言蜚语中伤你我,”说着,望了眼依然熟睡的虞珵美,“收他做义子更是你一厢情愿,你要我待他好,护着他,这我都能做到,只是永远都不会将他当做兄弟。”
  杜云轩见他说得笃定,竟是微微一怔,片刻后摇头:“你还是太过年少,仅以所见便可下定论,殊不知这世间对错怎可凭一面断定?你只见陛下疑心于我,却不知他若是人人可信事事可听,岂不被奸人钻了空子?但这些都无妨,你只需记得一点,为臣者自当忠心赤胆,我们的背后是大殷的江山百姓,我们所面对的是玉关外的烽火与黄沙中的战场,若是被这些蝇营狗苟动摇信念岂不可笑?”
  长久以来,便是这样雄壮悲怆的信念支撑着父子二人。
  杜明庭眼眶微热,胸中热血澎湃,恨不能当即冲上前线一枪捅死几个蛮子。
  只是不知,这一别,又要多少年才能回到北方。
  雁归再好,也不过是金丝编织的牢笼,他是翱翔于天空的鹰,他不该被困于此。
  “至于珵美,”杜云轩将他思绪打断,叹道:“你既然能忍得下这些,又为何容不得这样一个拼命求活的孩子呢?”
  听到此,虞珵美的眼睫颤了颤,紧闭的双眼中蓄满泪水。
  原来这些年,自己在杜云轩的眼里仍是那躲在煤框中的北疆少年,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
  杜明庭闻言沉默许久,低声道:“我知道了。”
  虞珵美心念一动,“知道?知道什么了?知道要拿老子好了?”忽觉身体一轻,竟是被人拦腰抱起,他赶忙将呼吸调得均匀,瘫软在杜明庭怀中。
  “回去睡吧,”杜云轩向二人打发道:“明天若无事,就带他去营里转转。”
  杜明庭点头告退,抱着虞珵美向房间走去。
  下过雪后的冬夜凉,他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虞珵美身上,穿过回廊时步伐稳健,只是眉心蹙着,像怀着心事。
  及至到了屋中,把人往床上一扔,嘲道:“别装了,眼泪蹭了我一身,男子汉大丈夫,怎地这般容易哭?”
  虞珵美一听,知道自己再装不下去,这才睁开眼皮,坐起身道:“谁哭了,喝酒呛得不行么?”
  杜明庭见他嘴硬异常,颇觉十分好笑,上前揉了揉他柔软的金发,温声道:“既然累了就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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