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卿不愿意见我。他心悦之人因我而死,他不愿见我,是人之常情。我也没有脸面再去见阿蛮。”
谢阿蛮因他而死?晏西楼不知晓傅良夜为何会这般想,但他并没有直接问他,再问一遍也无济于事,只会在人的伤口上再添上一刀。
晏西楼吩咐小厮先回府,他掀起衣袍,陪着人在门口儿坐下。
他看不见傅良夜的神色,却也能从沉默中感受到人的悲戚,连带着自己心里也闷闷堵堵得像是塞了块儿棉花。
“你为何来这儿?是来寻我的么?”
傅良夜抬起头,望着晏西楼。
“嗯,我来寻你。”晏西楼想了想,颔首回答。
晏西楼只是静静地陪着傅良夜坐着,也不多问,只是坐着。
街上忽然落了小雨,渐渐地,雨点儿落得愈来愈大,小商贩们推着车子急匆匆地朝家中跑去,一时间街上脚步声纷纷,乱成了一片。
可傅良夜仿佛长在了地上,埋着头一动不动。
晏西楼微微叹了口气,只解了外袍,褪下来撑开,帮人遮着些雨,可布帛经不起雨水泡,不过一会儿便被浇了个透,滴滴答答地落下硕大的雨点。
他只好站起来,向人身侧凑了凑,轻轻俯身,用身体为人遮挡着雨水。
手忙脚乱的,笨拙得很。
“王爷伤口还未愈合,被雨水一浇,好得便慢。动一动罢,臣陪王爷去哪儿避一避,待会儿再来好么?”
晏西楼话音刚落,只闻得门扉吱呀一声响。老旧的木门缓缓打开,沈卿撑着一把油纸伞,立于院内。
沈卿眸中的光彩尽失,几日之内便瘦削得不成样子。他撑着伞走在雨中,如同走肉行尸。他眼珠动了动,低头瞧了一眼傅良夜,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
“二位不进来避避雨么?”
傅良夜闻言即刻站起了身,望着沈卿唇瓣翕动,终是未能说出什么。
*
阴云密布,天色漆黑,屋子内也阴沉沉没有光亮。
沈卿收了伞,将伞立在门口,雨水顺着伞面滑下来,在地面上淌出一条水痕。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里屋的素色布帘,阿蛮便躺在榻上,眼皮上带着微微的浅粉色,身上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沈卿的目光如同着了魔,黏在谢阿蛮的身上,他踮着脚坐到榻前,指尖划过阿蛮的脸侧,将人凌乱的长发掩到耳后。
傅良夜就这般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沈卿蹙着眉,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脚步放轻些,不要扰人安眠。”
沈卿笑了笑,眸中却闪过了一片晶莹。
傅良夜跪倒在榻前,“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错。”
沈卿摇了摇头,目光飘忽,不知看向何处。
“沈卿思前想后,觉错不在你。之前阻拦王爷进来,只是沈某自己实在不愿见王爷,可是阿蛮,她或许会想见你。如她有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
沈卿背着身,合目垂泪,颤抖着声音道:
“阿蛮同我讲过,她的命是你救的,如今,她已把命还了回去,她已对你,毫无亏欠。”
“可我却再也见不到她了。”沈卿握着阿蛮僵硬冰凉的手,却怎么都不能捂暖,“再也见不到了。”
沈卿还是来晚了。
彼时正值黄昏,他怀里抱着一具小木箱,站在与阿蛮约定的树下等着她。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他几日前托人将信送予阿蛮。她回信中约在今日黄昏之时相见。
信纸上似有泪痕,她定是很欣喜罢!
他忐忑地猜度着,今日阿蛮会穿着什么衣裳来见他?或许是那条红罗裙,那是他送予阿蛮的裙子,她特别喜欢。
不过无论穿什么,只要能见到阿蛮,都是一样的欢喜。
今日他又出手了几件玉器,金银攒得足够多了。他要牵着阿蛮的手,去鸨母那儿为她赎身。然后风风光光地成亲,让阿蛮成为他的妻。
他在树下等了许久,从黄昏等到月上柳梢。
可阿蛮从不会食言,他仍旧耐心地等着,还想着阿蛮来时定要先嘲笑她一番,梳妆打扮竟用了这么久。
他还想着要问问阿蛮,那柄桃花扇为何要赠给别人,却不赠给自己。
阿蛮定会笑着骂他小心眼儿,然后也为自己画一扇吧。阿蛮若是不给,他便要硬抢!
远处有人提着荧荧灯火靠近,他踮起脚尖去望,却是挽月楼内的护院。
护院黑布里不知裹着什么,他好奇地望去。
颠簸中一条袖子从布中滑落出来,他仿佛被那血红的颜色烫了一般,小木箱从沈卿怀里跌落,里头散落出无数金银细软。
她的确穿了这身红罗裙,他猜得没错。
阿蛮也从未食过言,她已然赴了约,只是从今往后,却是天人两隔。
死生离别两悠悠,人不见,情未了,恨无休。
“王爷,沈卿请你,今日以后,别再来了。”沈卿语气淡淡道。
沈卿从傅良夜身边走过,此刻雨后初霁,藏在乌云后的日光渐渐将人间照亮。
晏西楼负手站在门外,他身上的白袍尽湿,却叫人瞧不出一丝窘态。沈卿想,或许没有什么事情能叫眼前人不安与慌乱。
他仿佛永远置身事外,看似冷漠无情,实际上强大又温和,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