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说着说着,想到日后的和睦场景,又笑起来:“……到时候娘就有媳妇了。与她一同出门,才不要搭理你这臭小子。”
  阿娘笑得这样开心,是这么真切地期盼他能娶回他看中的人,就像从前走一晚上的夜路去寺庙、道观里跪在蒲团上,诚挚地祈求上苍,让他科途顺利、无病无灾一般。
  一时间,骆希声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唯余苦涩的笑。
  他难道真不想吗?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点希望也没有。
  贵不可攀,无法触及,被人拢在手心之中,千娇万宠地养着。能露出一丝给他窥见,偷来一分注目已经是他此生的幸运。妄图祈求更多,只是痴心妄想。
  刘秀英还因为天成帝的出现如临大敌,悄悄问他:“听娃,刚刚来的那个男的,是什么身份?他二人什么关系?”
  “他二人……是亲戚。”
  刘秀英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娘还以为他是小女郎的情郎或者夫君呢。是兄妹好。你啊,可要上心了,就按着娘说的去做,她一定对你另眼相看的。”
  另眼相看……吗?
  回过神来时,骆希声已经站在玉器店里头。刚刚在外头吃过午饭,刘秀英已经先回家了,走时要他不准跟着,叫他去看看街上卖的新奇玩意儿,买那一两个收着,日后送给小女郎。
  店里多是女郎,也有几个打扮了一番的男人,在柜台边挑挑拣拣。
  掌柜捏着八字胡须,细声细语地给他们介绍。某某物如何如何得小娘子喜欢,某某物从江南那边的富贵地传来,样式最新奇,某某物契兄契弟最喜欢……
  听到最后一句,骆希声虚放的眼神一凝,正好被掌柜的瞧见。
  这契兄弟一事,大乾朝里不少见。有的只图一时欢乐,完事儿了提提裤子就走;有的却是追求白头偕老,各自都不娶妻生子,搭在一起过日子。
  他眼睛利,一眼就瞧出呆站着的客人是后一种,没有立刻推销,而是介绍起其他物件来。他深知这人啊,你越说,他越不想要。只那些轻描淡写提一嘴的东西,雁过留痕,才让他心痒痒,痒得不行,非要买下来。
  果然,送走柜前的客人,打打算盘,那人就过来了,指着那几个,价也不还,全买下了。还买了几对朱钗,又并玉佩、扳指指环之类的物件,可是一桩大生意!
  完事后,那人犹豫了一阵,还问他:“这指环,可能按我说的尺寸做一个出来?”
  掌柜的说:“当然可以,只要钱给够,就是按您说的在上面雕花都行!”
  走出玉器店,骆希声才惊觉刚刚短短一刻钟的时间,
  银钱如流水花去了。明明他对自己扣门得很,有钱了也不买新衣裳,还蹭食肆里的馒头,以前一股穷酸样,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也只有给刘秀英买东西不考虑价钱。现在为了冷芳携又破例了。
  他该心痛的,可不知为何,心头唯余淡淡的满足和喜悦。
  紧接着,喜悦又变为浅浅的悲意——他买了这么多东西,除了珍藏在箱奁之中,还能放到哪里呢?
  *
  春日乍暖还寒。
  从前风头两无,权倾朝野的两朝老臣汤沃,今回终于落败了。
  令他被皇帝厌弃,进而被清算的并非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督办不利而已。但当他当庭被天成帝申斥,满朝寂静时,才发现已经无人能出面为他发声,支撑他。
  那个疯魔一般,像把整个性命都燃烧殆尽的冬日离开了,连带着带走了他麾下无数人的性命和位置。现在回想起来,恍若一场醒不来的梦境。
  汤沃后知后觉,原来陛下自那时起就不打算留他。
  明白了这一点,汤沃没有颓丧之气,只因他早就预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天。
  他儿子汤霄死了,再留着也无生趣,索性同他一起去地府里,爹俩还能说说话。
  更何况易积石的下场也不好。名头上还是个高高在上的阁老,还能留在内阁之中发号施令,党羽却被剪除得一干二净,比孤家寡人还不如。汤沃了解他死对头的性子,这样的处境,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痛快。
  这样,倒也算是一种安慰。
  辞官离去那日,他脱下贵重的绯袍,颤巍巍走出宫门,回望大明宫巍峨连绵的宫阙,过往几十年宦海沉浮几如梦幻。
  接下来等待他的定然不是安享晚年。汤沃太知道自己如何遭人嫉恨了。
  果然,抨击、弹劾如疾风骤雨,他过往做的事被掀起来,雷厉风行地处理。
  从前的阁老,最终被抄家收押,于午门斩首。
  两党龙争虎斗之时还历历在目,却已成为历史,朝中气象一新。
  骆希声因督办这一系列案子十分得力,于社稷有功,没过多久便在天成帝的扶持下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短短一年时间,升为正三品大员,位列九卿,恩荫家族,娘亲得封诰命淑人。
  这曾是他梦寐以求,孜孜不倦,以为此生目标的结局。但真正走到这一步,骆希声却没有多高兴。
  ……
  揽雀宫,书房内。
  雪白宣纸上,挥毫洒墨。
  纸上笔意纵横,银钩铁画,赫然列着沈质、汤沃、易积石等诸人的姓名。
  冷芳携一个一个用朱红的笔划去。
  在琼林宴察觉到天成帝被病毒感染发生异变之后,冷芳携就有了其他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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