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但那又如何?
  整理好瓶中花枝,放在云纹窗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天成帝罕见地露出一丝傲慢的笑容。
  先来者居上。
  他已经在冷芳携身上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爱也罢恨也罢,谁人能抹去?
  *
  隔日早朝,冷芳携将缜密的证据一一呈上,忽视他在其中可能使的手段,当真天衣无缝,罪证确凿。
  “臣以为,这些证据过于单薄。”偌大一个朝廷,朝臣们跟哑巴了一样无人反驳,只有易积石一人出列,但在铁证之前,显然过于苍白。
  冷芳携呵呵笑道:“那在阁老看来,什么证据足够定案呢?阁老从前经办的刘书同案,除了两三人证,再一份誊抄过的名单,没有其他。那个案子能定,这回臣搜罗的证据更为清晰,为何不能了?”
  易积石一时语塞,在冷芳携神光湛湛的双眸之下,竟然下意识避退半步。
  他从来都如此,虽然总是反对冷芳携,但只要后者当面与他对顶,便不会出面交锋,次次回避。
  在有心人看来,是畏惧冷芳携的权势。这以刚硬著称的阁老,骨头其实不硬。
  唯有少数知情人知晓,易积石是出于愧疚。愧疚于冷芳携曾视他为半师,他与一些人也视他为朝廷日后需费心培养的栋梁之材,可在天成帝出手强迫冷芳携时,他却没能出面阻拦、劝谏,任由文采飞扬、风华正茂的少年被帝王握在掌中。
  易积石的回避也导致沈质的罪名几乎已经定下。
  就在这时,冷芳携又道:“除此以外,大理寺中尚有一位人证——骆希声。”
  他转身看向大理寺队列中死死埋着头的青年,意味不明道:“还不出来。”
  眼神似威胁,又像充满兴味。
  唉。逃不过。
  骆希声抬头,众目睽睽下,慢吞吞地走出来。
  所有大佬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一位小吏身上,离开队列时,还能听到同僚们的骚动,骆希声心中苦笑,面上仍然从容不迫,掀袍下跪,掷地有声。
  “臣不知。”
  朝廷一时哗然。
  他竟敢当面反驳冷芳携!
  冷芳携却也不生气,好似只是把他抓出来逗弄一番,转头悠悠道:“既然你畏惧沈质的权势,不愿开口,那便算了。陛下,凭着这些证据,已经足够定罪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定罪不在于证据,而在于帝王心意。
  在冷芳携面前,帝王还能有什么心意?
  果然,朝臣们听得皇帝玉旨纶音,褫夺沈质官身爵位,贬为白身。六年以来功名利禄,尽数成空,众人一时唏嘘。
  散朝后,骆希声打算立刻逃离这是非之地,刚走出没几步,便见冷芳携径直走到他面前。
  一瞬间,骆希声如芒在背。
  他忐忑不安地咽了几口口水,任由冷芳携冷淡的视线打量。
  “大人……”他刚想说几句谢罪求饶的话,冷芳携忽然凑近身前。骆希声下意识后退半步,冷芳携又走近一步,此消彼长,竟然靠得更近!
  骆希声屏住呼吸,见得冷芳携睫羽微垂,纤长浓密,仿若蝶翼,连面上的细小绒毛都纤毫毕现。冷芳携俯身到他耳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过了片刻,才施施然退开。
  一句话没说,背着手走开了。
  骆希声顿时发觉众人看他的目光中多出了敌意,异常无奈。
  冷芳携也太记仇了。
  刚才他根本没说话,不似有些人想的与他秘密交谈,只是装模作样地动了几下嘴巴,吐出几口气,除了把他耳朵弄得通红,其余什么都没留下!
  他真是冤枉啊。
  奈何心声传不到朝臣们耳朵里,他也不想芳携顽皮的一面被人知道。一时之间,既痛苦,又甜蜜。痛苦到了最后,全数化成丰盈的喜悦。
  你太调皮了!
  骆希声在心中指着冷芳携的小人谴责道,调皮到可爱的程度你知道吗!
  走了一路,耳尖上红意未消,那口温热的吐息似乎还萦绕耳廓。
  骆希声不甚自在地捏了捏。
  第65章 “你想清楚了?”
  一位大理寺卿的离去并未吸引太多注意,沈质为官六年,虽然有清流的名声,却没几个说得上话的好友,因此当他离开诏狱之时,去送行的竟然只有冷芳携一人。
  旁人都以为冷芳携去,是耀武扬威,是居高临下的羞辱。沈质看着眼前衣袍绯红,乌发高束,眉眼鲜丽如画的青年,心情复杂难言。
  他一身落拓,纵然在冷芳携的照拂下不至于满袖污泥、浑身酸臭,也沾染上诏狱的阴森气息,面色苍白如纸,薄唇没什么血色。站在冷芳携身前,极为不称,沈质狼狈地后退半步。
  “小心。”冷芳携抓住他的手腕,以为沈质久病之身,站立不稳。指节触碰之时,淡淡的暖意令沈质脊背僵硬,不敢乱动,生怕搅散了什么。
  “师弟……”
  “嗯。怎么了?”
  沈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萦绕在胸膛数年的话堵在嗓子眼,噎得他难受,但他不敢说出口。纵然现在恢复白身,似乎也不需要顾忌。
  冲动令他恨不得将日夜难以安寝、辗转反侧时的几多情思脱口而出,理智却让他咬紧了牙关。
  诏狱的幽暗一瞬而过,日光透亮,沈质站在光线之中,仿佛重获新生。秋天的日光并不刺眼,他却觉得裸露出的耳廓、脖颈生出一种针扎般的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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