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打扫得这么干净?”
詹信耳边忽地再浮现虞尔的声音。
“想关心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关心……
自己仓促地追出去拦住他,算是关心则乱吗?
不容他多想,窗外乍亮,轰鸣的雷声在一瞬间抵达耳蜗。詹信紧盯着那扇被狂风暴雨拍打的玻璃窗,耳鸣减弱后,他绷着手背,屡次调整呼吸。
数月后,詹信再次见到虞尔,是在薛婉容的葬礼上。
隔着人群遥遥一见,昔日少年剪去长发,穿一身黑色西装,独自守在布满白菊的冰棺旁,两眼看着略有浮肿。
还没站足一分钟,詹信就听见附近有人议论他。
“诶,这就是薛总的儿子?亲生的吗?怎么从没听说过她爱人啊。”
“哪儿啊,这是她收养的,特别孝顺的孩子,听说为了照顾薛总,高中都没读了。”
“真的假的?那他以后……倒是,人家薛氏也不缺钱。”
“你们说什么呢,薛婉容很早就不在薛氏集团待了,她一心做慈善,就没想着给自己留后路,要不然今天这葬礼能来这么多人?”
“我总感觉越看越眼熟,这小帅哥之前是不是做过男模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詹信皱了皱眉,再次看向虞尔,好巧不巧,这次对方也冲他看过来。
歪头给他递了个眼色后,詹信默默穿过人群,迈步进了楼道,而虞尔跟旁人打了声招呼,便随着他的踪迹离开。
一进入楼道,脚步声就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泛响。詹信登上二楼,周围更黑了,只有右侧的小窗透着街上的夜色,将来人的影子框在一小片昏黄的灯幕中。
虞尔靠在栏杆边,扯了扯衬衫领口,再随手从裤兜里掏出盒烟,翻开烟盒,递了一支给詹信。
詹信压眉看了一眼他指间的细烟,说:“你忘了,我戒烟了。”
话刚说完,詹信就看见这人又拿出打火机来,摁出清脆的一响,火焰短促照亮他半个脸庞。
近距离一看,虞尔更不一样了,尤其是气质。
从前的长发显得人乖张又随性,现在的短发也挺适合他,脑后短浅服帖,额前保留着稍长的刘海,他微微低头,整个人就陷入某种被磨砺后的冷漠中,没盯着人也像是盯着人。
明明他指尖有火,却寒得让人难以靠近。
这样的气质与詹信平常所见的温和截然不同,即便是一些痛楚的时刻,他所见的虞尔也是有血有肉的模样。
而今天,詹信竟然看了许久才认出虞尔来。
“你怎么……”
想问问他怎么学抽烟了,詹信下一秒又自己给出答案。
抽烟无非就是为了消愁,虞尔今年的不顺他再清楚不过,答案不言而喻。
他话是掐断了,但詹信没想到,虞尔马上就填补了他的语句,不仅猜到他的问题,还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有人说我特别适合抽烟,”虞尔说,“美人加烟,视觉盛宴。我一照镜子,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谁这么跟你说话?”詹信问。
虞尔抬手抖了抖烟灰,声音很轻:“集训认识的老师,她还想让我当模特呢?”
薄薄的烟雾在光影下飘渺,缓慢飞旋,两人的影子随路过的车灯拉扯,时近时远。
詹信低下眼眸,想起刚才听到的闲言:“别人传你不上学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放弃。”
“也算放弃了吧,我不学理科了,也不学文。”虞尔说,“改走艺体,学美术。”
“本以为这样我会变得自由,可以多抽出时间陪陪我妈。但她还是走了,走得还那么快。”
说完,他指间的火星更加明亮。
正犹豫着该怎么出口安慰,虞尔突然扭过头看他,笑说:“怎么感觉你变得更老了?”
“我还想说你变了,你倒说上了我。”詹信摸了摸下巴上的浅茬,“忘了刮胡子,今天走得急。”
虞尔挺直腰,扶着栏杆走近几步,对他问:“我怎么了?”
詹信拍一掌他的肩膀:“没什么,就感觉你长大了。”
“长大了……我才算是明白人们口中说的成熟是什么,顺从命运、抗得住苦,然后每天如一日地努力苟活。”
虞尔曲肘倚靠栏杆,他的话忽然变得幽深:“即便活着会经历痛苦,但还是有很多人特别渴望活着。”
“譬如我和你这样的。”
詹信不知道他算是在反驳自己,还是突然心有感悟,只好附和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说,“没事想想也挺好,但要适度。”
“别想抑郁了,你人生才刚出头,不至于苟活。”
“我才没抑郁,精神状况比你好。”虞尔看他,“信叔,公司再忙还是要好好休息,你都有黑眼圈了,健康要紧。”
“这不是忙着赚钱吗?赚够了我再休息。”詹信说。
“赚多少才算赚够啊,”他轻吐一句,“真是贪心。”
外面奏起哀乐,虞尔抬手看了眼手表:“可惜今天事情多,叙旧都不能好好说几句。”
詹信跟着摸兜点亮手机,瞅了瞅,说:“有空随时的事,还是眼下要紧。”
“你去忙吧,有事联系我帮忙。”
“好。”他点点头,没动步子。
虞尔等詹信走在前面,自己再迈腿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