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屿扯扯外套下摆,佯装自然打过招呼,不自觉加快脚步甩掉了唐叔和王叔瞎聊的闲天儿。
  学校离裴屿家特别近,过两个街口就到,属于城里的老街道。
  裴屿慢下脚步停在沿途最后一个斑马线上,偏头远远看了眼学校的正大门。
  这所中学原来有个烂大街的名儿,叫“育才”。正校门口作为头脸,显然重新装修过,路拓宽不少,门卫室也新砌了白墙黑瓦,和翻新的围墙连成一片。
  不知打哪儿搬来一块气派的石碑,上头铭写着烫金的“五中明德”,下面还有一行笔走龙蛇的小字——
  “德爱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辩同河泻”
  读不通顺,裴屿就猜它应该是“新东家”的校训吧。
  “育才”的前身是所职高,后来才被教育资源落后于其他城区的兰成区吸纳为公立高中,二三十年来专门收留“五行缺学”和“命里犯书”的落榜生——
  混完高中文凭,百里挑一的能上本科,好的能上专科“进修”,次的直接进阶“社大”。
  兰成辖区也是老中心城区之一,教育这块儿却一直起不来,只有几所“大哥不说二哥、烂得都差不多”的中学撑着,升学率总不好看。
  为了提拉兰成区的教育水平,市教育局联合区教育局牵头,要把名校的教育资源往兰成区倾斜一点儿——一流公立市重点第五中学于新学期,正式在“育才”原校址挂牌成立了“明德分校”。
  新届高一凭借从五中本部引进的优越师资,吸引了一批中考成绩卓然的优生,而原校招收的混子高二高三也跟着沾光,新校服发下来,小混混们人靠衣装、摇身一变,成了名牌学校的便宜学子。
  人行道上的红灯变成绿灯,裴屿却站着没动。
  不到七点半,校门口已然拥挤了许多规规矩矩身着蓝白校服的学生。
  裴屿从没见过如此不协调的“盛况”,一时间迈不开腿。两个月前,这条路不到七点五十人迹罕至,会穿校服上学的也屈指可数,十个人包里凑不齐一本完整的书——这儿盛产的是“迟到早退翘课”和“抽烟化妆斗殴”。
  裴屿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校服和校裤,产生了一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羞耻感,就啧声扒下校服外套,揉成一团夹在胳膊底下,又把掌心莫名冒冷汗的手插进裤兜,这才懒懒散散拖沓着步子混迹到人群里去了。
  五中明德是所“套牌学校”。
  裴屿是本地特产的“套牌生”。
  这群有家里人来送的、一看就很老实的学生,几乎都是新届高一,严格上说,他们才真正属于五中明德。
  等裴屿这届渣渣们毕业输送入社会大垃圾场之后,这所学校才会彻底换血,从“杂种”蜕变成“纯种”、从烂泥抬入云端。
  “下晚自习之后妈妈来接你,就在校门口等着。平时要是有高年级的小混混欺负你,你别怕,如实告诉老师,让老师给妈妈打电话……”
  “屿哥?真是你,拿件校服都他妈不认识了。你怎么搞得比我一睡在网吧的还早,也找地儿通宵了吧。”
  家长的紧张叮咛飘进裴屿耳朵,与此同时一只贴着乱七八糟纹身贴的胳膊搭上裴屿肩头。
  高年级小混混曾一本打着呵欠,一身私服,脖子上围着件被劣质烟腌入味儿了的校服外套。
  裴屿肩上带着斑斓“挂件儿”,视线冷淡,不经意自上而下瞥过那个受到殷切嘱咐的小个子男生,直接把人家看了一哆嗦。
  裴屿嫌弃地拂掉曾一本的手,忽略这种“地盘”被抢走还反倒格格不入的不悦感,嗤笑:“都给我们换品种了还不自觉点儿,万一明年有希望‘一本’呢。”
  “瞎扯几把淡,”曾一本觉得这名儿纯粹是他爹绞尽脑汁特意取来嘲讽自己的,“我们现在是他妈的什么改良品种?”
  裴屿看看周围自动与他们保持距离的羊羔仔:“披着羊皮的狼人。”
  没型没款地溜达到校门口,戴着红袖章的“拦路虎”耀武扬威朝裴屿和曾一本挥舞了一下爪子。
  这老师负手而立,梳着锃亮的油头,人到中年却精神矍铄,确实有“虎虎生威”那意思。不过面生得很,裴屿不认识,曾一本更不可能见过。
  曾一本感慨:“他们都在给老师问好,我他妈周围居然人人都给老师问好!”
  裴屿揶揄:“嗯,别新鲜,马上就轮到你。”
  话音刚落,就听“虎老师”嗷一嗓子:“你们两个,给我站过来!校服为什么不穿好!你!谁允许你手上印着年画儿来上学的!今年是龙年吗?!”
  曾一本整个学龄中都没见过这阵仗,瞠目结舌,不等反应过来就感觉胳膊被人扯过去铆劲儿一搓——
  “龙多俗!那是蟒!”曾一本嚎道,“卧槽!痛!痛!痛!”
  披着羊皮的狼人没能幸免,悲惨落入虎口。
  裴屿把校服外套一抖,很识时务地往身上一套,仗着长了张白白净净颇具迷惑性的脸,朝虎老师一点头,舍弃了兄弟和仗义,人模人样进了学校。
  教学楼中堂居然新挂上一块匾,上书“德爱礼智”。
  裴屿驻足欣赏了片刻,觉得这玩意儿的存在,实在像是往蛋糕胚子上撒了把做作的葱花儿,或者往煎饼果子上裱了朵漂亮的鲜奶油——就没见过这么不合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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