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荀清臣摇摇头,将脸埋在她膝盖上,没有说话。
  真的好像拿脑袋来蹭她的元宝。
  楚晏霎时便软了心肠,问他:“真的不告诉我吗?”
  “我好嫉妒他。”嫉妒他能得到这个人所有的信任。
  楚晏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顿了顿,很严肃地问:“你也想唤我主君吗?”
  当初,楚晏虽然将话说得别扭,但的确如他所想,是有招揽之意的。
  那时,荀清臣的回答是:“一臣不事二主。”
  现在,他抬起了头,直起身体,跪在她旁边,眼神温和,语气平静,话中却隐含着一股淡淡的悲哀。
  “你若要用我,我便向你献出我的忠诚,做你手中最锋利的刀。易文璟不愿做的,我也能为你做。”
  连易珩都不愿做的,那肯定便是权术下最肮脏不堪的事。
  楚晏知道他在说什么,怅然地叹一口气,回:“刀乃凶兵。我就算要你效忠,也只会让你做一把剑。”
  剑,乃百兵之君,是君子之器。
  荀清臣听了,心中酸涩难言,又生出一股想要落泪的冲动。
  楚晏身上没力气,但仍努力地将他扶起来。荀清臣不想她牵动伤口,温顺地拿了个小马扎,靠着她坐下。
  “不要再跪我。”楚晏叹道:“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如此违背自我……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不是出于愧疚的奉献,而是你对我的爱意呢?”
  荀清臣望着她,不假思索地回:“想要你的喜爱,想要你的陪伴,想要你开心,想要你没有烦恼……想要被你占有,这是出于愧疚和亏欠而生的情感吗?”
  “楚晏,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傲慢?”荀清臣说着说着便生了恼怒,径直质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楚晏被他问得一愣,旋即涌起一股强烈的欣喜,情不自禁地亲吻他。
  出乎意料,荀清臣竟然推开了她。虽然动作很轻,但楚晏还是停了下来,目带征询。
  男人的脸很红,不是因为害羞,也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出于未消的恼怒,“那你呢?你为什么要令易文华送来那块花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得说清楚。”
  楚晏便道:“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生死之间想起你,后悔极了,一点儿也不想放过你……将玉送给你,是想叫你永远都忘不掉我,带着我的徽记,不能再同旁人好。”
  “你想让我为你守寡?”男人艳若桃李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笑意,轻轻地说:“我还以为,阿晏想让我给你殉葬。”
  楚晏双手合拢,将他的右手拢在里面,想了想,还是坦诚道:“你知道我是个混账……我那时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可仔细想想,又很舍不得你真死了。”
  ……也许,这也是割舍?
  楚晏忽然有点理解了父亲曾经的话。
  荀清臣笑得更加开怀,主动补上了之前那一个吻。他的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和、淡然,却好像带着一种别有的馨香,让人不知不觉地便沉迷其中。
  “阿晏很好,不是混账。”他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语气平和,却显然不是在开玩笑:“我因你而活,为你而死,不是应该的吗?你那时候若真……”
  他说不出那个字。哪怕只是一个假设,也会让他难受。
  “你不在了,我便随你而去。我们早就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你怕孤单,我做你的引路人。”
  楚晏与他额头相抵,眼中再次浮现出一丝忧虑。
  荀清臣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可奈何地叹息:“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大雁失偶,不能独活……难道是因为奉献吗?阿晏,你真的……又固执又傲慢。”
  今天莫名挨了两顿骂、哄了两个人的燕王眨眨眼,良久之后,才重新开口,问道:“那你还想入仕吗?不要问我想不想……荀清臣,我在问你。”
  应该是想的吧。
  他是精金美玉,清风亮节,蕙心纨质。
  他的志向、他的抱负,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登高揽辔、澄清天下,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而不是老死泉林,做个山野闲人。
  “我不想。”
  “阿晏,你若问我,我便告诉你:我不想。”
  他不是易文璟,也再做不了易文璟。
  他不知道楚晏会如何对待改换门庭的贰臣,但他已经侍奉过了两任君王,他已足够了解上位者的做法。
  要如何让一对君臣疏远?
  很简单。
  只要一点点嫌隙,一点点隔阂,便会有一步步猜疑,一步步疏远。
  坐在王座上的人心中有了不满,也不会告诉你。他们会一如既往地与你微笑、交谈,把酒言欢,把臂同游,然后把所有的愤懑、怨恨都藏在心里。
  过往的情谊,曾经的承诺,都会被埋葬进腐朽的坟墓,只有你记得。他们已经走得远远儿的……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直到被彻底抛弃时,才惊觉变故,恍然大悟。
  楚渊是这样,楚瑗也是这样。
  楚渊猜忌他时,他扶了楚瑗上位。楚瑗抛弃他,他又改投楚晏?那如果楚晏也与他走到那一步,他又要何去何从?
  从前两相信任的君王尚且如此……何况,他与楚晏之间,本就一摊乱账,怎么算也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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