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没醉。”见她满脸欲言又止,更加烦闷,抬脚便往里走。
站在门边的男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厚厚的氅衣。见她进了屋,便抬手阖上门,将氅衣披在她身上。
“不急着为你的主君殉节吗?”
楚晏任他动作,将目光投向了厅中的小案。
放在中间的酒杯已经空了。
楚晏握紧了拳头,将指节都捏得青白,随即又一哂。
荀清臣见她看向了窗边,本能地要出言解释。但话到嘴边,反倒咽了回去,他微微启唇:“荀某已是将死之人……能与殿下好好说几句话吗?”
“你想说什么?”
“倘若,倘若没有当年那一剑,今时今日之光景……会不会有所不同?”
楚晏直接冷笑出了声。
“荀清臣,我已经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你难道还非得要我跪下来,求楚渊父子施舍最后一丝怜悯吗?”
“我可没有荀丞相那样的胸怀,做不了以德报怨的圣人。”
她将荀清臣刚刚给自己披上的衣服一把扯下来,恶狠狠地扔在地上,“你既做了他们家的守墓人,又何必再问我这样的话?”
“我是说……”荀清臣看着她,未竟的话却再也无法出口。
如果说先帝将她逼到了悬崖之上,那他便一定是将她亲手推下绝壁的人,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变相地指责她变了心性,指责她初心不再。
楚晏看着他几经变换的神色,脸上的讽意更加明显,“呀,原来你是想问,如果当年没有那一出,我会不会像之前那么天真?”
“感谢荀丞相六年前给我上的最后一课,让我放弃了无谓的幻想,回归现实。但如今看来,您老人家倒还活在梦中呢。”
荀清臣直直地望着她,又问:“殿下既腻烦了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怕你的血脏了我的手。”楚晏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终于收回,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小案上干涸的酒渍。
她愣了愣,眉毛一点点拧起。未消的余怒与一丝难以名状的欢喜混淆在一起,她咬着牙,温言款款将那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不急着为你的主君殉节吗?”
荀清臣哑声答:“荀丞相早就已经死了。”
楚晏刻薄地问:“荀清臣死了,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是殿下从俘虏堆里抢回来的小宠,唤作青奴。”
楚晏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接着便讽刺道:“这般忍辱负重,所图必定不小。所以,是在谋算怎么杀了我,好为你的君主和国家报仇吗?”
荀清臣将那件被她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小心地拍干净灰尘,重新披在她身上。
听到她的话后,他摇了摇头,轻声答:“我想……赎我的罪。”
楚晏的动作慢了半拍,而后便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女孩子的笑声很清脆,如银铃一样,缓缓回荡在屋中。
她笑了很久,还是停不下来,便就势趴在他的肩膀上,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荀清臣顺从地垂下眼睫。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
“先生……”世子殿下轻轻蹭了蹭他的脖子,吐气如兰,奉身如玉,脸上神情似哭似笑,说话的语气似嗔似怨。
“先生,我好疼呀,好疼……”
荀清臣微怔,抬手抱了抱她,慢慢扶着她在小榻上坐下。
外间很快有人敲门,送来一碗刚刚好的醒酒汤。荀清臣半劝半哄地让她喝了醒酒汤,又拿士兵提供的温水给她擦了脸,最终长叹一声,“殿下醉了,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楚晏摇头,一点儿也不配合,“我没有醉。这里的酒一点儿也不烈,哪里能喝醉呢?”
她固执地盯着他,又低声喊疼。荀清臣的身体略显僵硬,试探性地坐了下来,抬手抚上她的额头,轻轻地按揉起来,温声说:“是喝了酒头疼吗?”
“手疼……他们想废了我,朝我的手砍了好多刀,伤好久都没好……后来易棠来了,伤总算得了救,但每每到阴雨天便疼,秋冬之际更疼……”
荀清臣呼吸一滞,久久没说出话来。
“胃也疼,一喝酒就疼,像针扎一样……先生,我浑身都难受……好难受。”
“那我请沈将军寻易女郎过来。”荀清臣站起身,衣袖却被拉住。他顺着楚晏的力道沉沉地往后坠,差点便一头磕在床架上。
“先生为什么要走?”楚晏眉尖紧蹙,做疑惑状。
她舔了舔嘴唇,笑得天真无邪:“我现在兴许真的喝醉了,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右手也疼,疼得连剑都拿不起来。想杀我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过了今晚,你再等不到这样的机会啦。”楚晏坐在床上,一双含情眼明亮而诚挚,由下而上地仰望着他,“外面就有匕首——我淬了毒,只要刺进身体一点,就会丧命……”
荀清臣慢慢挣脱她的手,往外走。
疲惫,潮水一样的疲惫。
楚晏好像脱了力,将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无力地陷入被褥中。
外面的门打开又被阖上。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地传进来。
楚晏眼睛眯开一条缝,看着他一点点走近,看着他在床前跪坐下来,看着他拿起那把手柄精美、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打开藏在左手手腕上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