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楚晏偏开头,故意嫌弃:“太烫了。”
  荀清臣低低说了句抱歉,捧着茶杯等它晾凉了些,方才又递过去。
  楚晏还是偏开头,再次挑刺:“又冷了,失了茶原本的醇香。”
  “你去再给我重新煮一壶。”
  男人便端着茶具回到窗边的席位上。路过徐照时,他仍然低着头,戴着镣铐的手微微发抖,专心致志地捧着什么,不断翻看。
  荀清臣脚步一滞,在心中深深叹息。
  “徐中郎将,看得如何了?”
  徐照豁然抬头。他很想驳斥手上的这些东西,可皇帝颁布的诏文可以作家,这些由许许多多的不同大儒所写就的悼文,又怎能作假?他们的文风是如此熟悉!
  朝廷真的放弃丞相了。
  在他们的叙述中,荀丞相是撑着病体护佑皇帝南下的忠臣,最终回天乏术,病逝建业。
  他们完全掩盖了将病重的丞相遗留在平阳的事实,又颠倒黑白,将不幸被俘的荀丞相说成是楚晏为了扰乱楚军军心制造的幌子。
  这样一来,天底下还有谁会信荀丞相还活着,还会有谁来营救荀丞相?
  “徐中郎将,现在可看清楚了?你要的荀丞相已经病逝建业。你们的小皇帝还追赠了一个一品卫国公的荣衔呢。”
  楚晏连连拍掌,做赞叹状:“……真是天大的恩宠,真是好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徐照被这她这句阴阳怪气的称赞哽得脸都红了,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楚晏目光在屋中梭巡了一圈,慢慢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摆摆手,示意押送的士兵将徐照带回去。
  “楚晏!世子殿下……”徐照趴在地上,抱住门槛,坚决不肯回去,“我还有话说。”
  “停。”
  “楚……世子殿下,六年前,丞相并非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他不是想将你交给朝廷,而是托我将你藏在徐家的别业。”
  徐照别别扭扭地接着说:“而且,而且后来,丞相几次为燕王府之事在先帝跟前求情,甚至因此惹恼先帝,被当庭杖责。你也知道,他先前的身体不错……是因为那时受刑,才落下了病根,从此便始终病恹恹的。”
  两军敌对以来,这还是徐照第一次对楚晏好声好气地说话,“不论如何……看在殿下与他从前的那些情分上,全他一份体面吧。”
  “说完了?”世子殿下的神色不辨喜怒,连语气都是淡淡,“来人,将他押回去。看好了。”
  语罢,便转身进了内室洗浴。洗完澡出来时,荀清臣还坐在窗边的那个座位上,呆呆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新煮好的那壶茶,已经没有了腾腾的热气,冷得冻手。
  楚晏斥退了旁人,在他对面坐下来,将那壶冷茶一股脑儿地灌进肚子里。
  “现在相信我没杀他们了?”
  “抱歉,殿下……我……对不起。”
  楚晏拿着块巾子,正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头发。
  “孤怎么舍得杀他们呢?没有他们,我都不知道荀丞相手中还有这么多筹码。先是你的身体,再是我们的那点儿过往……然后呢?不妨告诉我,你接下来要用的筹码是什么。”
  荀清臣不再回避,也不能再回避。他起身跪在她身前,直直地凝睇着楚晏:“殿下,我没有筹码。”
  “若非殿下请易姑娘救我,我早就没了性命……如今虽然活着,却仍是一无所有,何谈制衡殿下的筹码。”
  他膝行过来,想接她手中擦头发的巾子,被她挡了,便徐徐枕在她膝上。
  “……我只是在搏您的怜悯,求您的怜惜。”
  楚晏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一拍,垂下睫羽看他,但只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那殿下呢?”
  荀清臣倏然换了个方向,从下而上地仰视她,“殿下想把我当成引蛇出洞、制衡朝廷的筹码……如今,您的目的已然达到,而荀某已经沦为朝廷的弃子。”
  他带着楚晏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露出一个文文雅雅的笑容,只是眼底一片苍凉,委实看不出什么笑意。
  “殿下,还要留着我吗?”
  第16章 质问
  厅中久久没有再响起声音。
  楚晏停下动作,眉毛一点点拧紧,望向荀清臣的眼神渐渐染上愠怒。
  ——真可笑,被你的小主子当成了弃子,就彻底活不下去了?
  嘲讽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不知怎么的又被咽了下去。
  楚晏看着他黯然的眼神,双唇几度开合。明明心中恼怒,可脸上反而绽出如花般的笑容。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地在男人耳边响起。
  “荀清臣。”
  荀清臣抬眼望她。
  女子眸色渐深,她带着荀清臣的手向上,隔着浴后的一层薄衫,慢慢地抚摸自己身上昔年留下的伤痕。
  “你当年握着我送你的剑,刺向我的胸口时,分明就是起了杀心。”楚晏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不愿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后来,怎么又假惺惺地为我们求情了?”
  “呀,是想和你的老东家唱一出红白脸吗?可惜楚渊不配合,活让你成了台上的小丑。”
  荀清臣不吭声,垂下眉眼,神色越发哀伤。那双凤眼在他脸上并不显得凌厉,反而有些别样的风情——尤其是当荀丞相眉眼低垂,眼带哀愁之时。
  “对不起……阿,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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