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楚晏点头,朝他招了招手。
陆允安连忙膝行过去,抬手为楚晏磨墨。他心下松了口气,知道殿下这是要轻轻揭过今日的事情,可此念一了,前几日听闻的传言便复又涌上心头——令他如鲠在喉。
楚晏连着批完一堆公文,终于勉强分出几分心思,瞥了一眼跪在她身边,却满眼写着“神游天外”的青年人。
几月不见,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楚晏搁了笔,问:“什么时候离开晋宁的?”
“十八日清晨。”在面对她时,身体总是要比大脑更诚实。等陆允安反应过来时,坐在主位上的世子已经将眸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而且眼神越来越冷。
两天时间,竟就把六天的路程赶完了。难怪脸色差成这样。
陆允安的额头上不知不觉地渗出了汗珠,小心地重新斟了杯茶,臊眉耷眼地捧给楚晏。
楚晏没接,指尖轻叩桌案,道:“茶已经冷了。”
不等周围的亲兵反应,陆允安便已经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出去,重新煮了壶茶,奉到楚晏案前。
楚晏这回接了,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将其搁下,凛声问:“这么喜欢跪着?”
陆允安半点儿不敢耽搁,飞快起身,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楚晏看着他明显滞涩了半拍的动作轻斥:“你若不长教训,我自有让你长教训的法子。”
陆允安绝没有胆子去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忙不迭应是。
“既然来了,那便好生留着吧。平阳城的战后事宜,都交给你处理。”
陆允安点头,拖着跪僵了的腿,一瘸一拐地领了命。本该出帐,可最终还是没忍住折了回来。
“还有事?”
陆允安鼓足了勇气,结结巴巴地开口:“殿下……属下听闻,您最近……最近新收了一个男宠,是这样吗?”
楚晏一愣,咬牙盯着他看了半晌,大抵想明白这厮说的男宠,应该就是荀清臣。
敢情是为这事来的。
“是又如何?”楚晏无可无不可地抬了头,目露询问之意,眼也不错地望着他。
陆允安愈发慌张。殿下的目光总是带着股直透人心的力量,好像能穿过皮囊,看清你所有的心思。
“属下……我……”
楚晏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一副支支吾吾讷讷不敢言的样子,便将手上的公文随手丢在一旁,斜倚在凭几上,示意他近前来。
忐忑的青年人复又在楚晏身前跪下,深深垂着脑袋。
“允安,你胆子确实大了。”楚晏右手微抬,捏着他的下颚,让眼前这个隽秀的青年与自己目光相接。
“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打探我身边的消息了?”
“属下不敢!殿下,您听我解释……”
楚晏右手使了些力道,止住他下拜的动作,将人往身前带。
“是,是晋宁城中的消息。林氏和郭氏,最近不知为什么,愈发大张旗鼓地在族中搜罗年轻俊美的士子,我……我怕城中有变,便着人打探……发现是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楚晏指尖微移,温柔地为他拂去鬓边的碎发。
柔软的指腹轻柔地擦过青年的脸庞,又滑到纤长的脖颈。但落在耳边的话语,对陆允安而言,却与柔和搭不上一点儿边。
“所以,你方才是在质问我?”
“允安不敢……”陆允安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哀哀地望着她,哑声求:“求主人明鉴。”
楚晏审视他片刻,冷着脸收回手,问:“你是在提醒我,把你送回暗卫营,熟悉熟悉从前的规矩吗?”
那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仿佛成了支撑陆允安身体的支点。当那只带着主人温度的手抽离,他就像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无力地往旁边瘫倒。
眼见额头就要磕上书案,那双让他又惧又喜的手却再次接管了他的身体。
陆允安被捞了起来,安静地伏在她膝上,一动也不敢动。
带着颤音的话,和青年剧烈的心跳声,一齐传了过来。
“主人息怒……我稍后会回暗卫营领罚的。”
楚晏唤来在暗处值守的暗卫,漠然问:“按营中规矩,违逆主人命令,该怎么罚?”
在一旁现出身形的人什么也不敢看,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单膝点地之后,崩紧了声音,略带些恐惧地答:“当杖八十,受水刑。”
语罢,值守的人在楚晏的示意下回了原处。陆允安却下意识地抖了抖,随着身后之人的声音,回忆起了从前在暗卫营的日子。
从前有武功傍身,受些刑罚养养就好了。可现在……怕是熬不过去了。
罢罢罢。陆允安苦中作乐地想:反正他也只是贱命一条,若非被主人抬举,早就只剩一抔黄土。
他强撑着跪直了身体,用额头轻触主人的锦靴,“是,允安谢主人罚。”
楚晏听出点儿不对,强硬地将他叫起,便见人眼尾一片红意,眸中水光潋滟,瞧着好不可怜。
“觉得委屈了?”
陆允安摇头,拿袖子匆匆擦了擦眼睛,连忙抿紧唇,不敢再落泪。
“出息。”楚晏睨了他一眼,接着问:“为什么这么在意我收没收男宠?”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陆允安心一硬,吸了吸鼻子,不答反问:“主人……您是为了应付豪强大族接连送来的美人,才想收个男宠做挡箭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