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改变发生在小天狼星把他接走的那天。那天之后,哈利忽然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而人对可能性,就如对所有带来自由之感的事物一样,是会贪婪的。他因此再也不信命,就像现在他再也无法忍受回到德思礼家一样。他不接受一个人可以看到对岸,又被迫留在未出发的港口。
  就在上马车的那瞬,他看见德拉科因为远处传来的欢呼声低下了眼、抿紧双唇——那欢呼是伴随木板翻动的“哐当”一声刺耳传来的。哈利心里一紧,想去握同伴的手,却发现对方已经把它握成了拳头。
  ——“他不会的。”
  脱口而出那句话,不过是为了一种直觉般的相信。
  事实上没人知道,德拉科那夜究竟会不会动手。哈利愿意相信他不会,想要相信他不会。这是他喜欢的人,如果令人后怕的事没有发生,那么他便选择向前走,并期望着德拉科一定跟上来。
  他都准备好了。准备好德拉科可能有的犹豫,准备好他说梦只是梦——他只是喜欢梦里这个、曾经因为那粒碎片而对他耐心温柔的自己。没关系,他可以重新试试。即使没有了童话的衬托他们也许连牵手走出一步都难——都没有关系。哈利知道他想要什么,现在知道了。
  但他没有想过,命运这把刀还是悬在了他的颈上,明晃晃的金属光泽足够耀眼,叫他不得不屏住呼吸,沉重地向上看。他忘记了自己原谅自己,又原谅了德拉科,并无什么用处。
  因为德拉科,是德拉科。他有自己的家人,是另外一个人。
  因此,他永远都可以,离开,远去,抛下自己。
  可是这不公平。
  马车摇摇晃晃向南驶去,又拐向东边。回到梦中,哈利仍然无法甩开那张离校生名单上的白纸黑字。他偏头看向就坐在自己旁边的金发男孩——他们离得那么近,那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相扣,只要歪一歪身体就能靠上肩膀。但是这距离忽然让哈利感到愤怒,几乎是痛恨——
  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究竟为什么,要让他看到希望,又眼睁睁地见它离去。
  他不接受。不会接受。
  视线里,德拉科斜着身体,用手撑着额头,靠在敞开的马车围栏上,头疼一样皱着眉。
  自从离开哥本哈根,他时常都是这个样子。直到现在,哈利才明白这些信号也许一直都在,只是他忽视了,像是眼睛又出问题一样,忽视了。这次欺骗他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他想要握住德拉科的手,安慰他,却连自己的心痛都难以支撑。
  两天。他约定的是两天,亚夫丹尼得斯多半已经准备扬帆。
  眼眶有些酸涩。哈利抬起头,不再看德拉科,仰面望向天空。
  几片白云之间,一个熟悉的影子忽然掠过。
  是猫头鹰。
  哈利眨了下眼,以为是错觉,接着就见到那只白色的鸟儿盘旋转弯,又跟在了他们后头。
  ……
  正午之时,马车到达了柳树林西面入口处的一个小村庄。
  哈利扶着栏杆下车,和德拉科同时跨上亚麻布袋,站稳后又看了一眼上方。
  这块空地很宽敞,晴空中却又没有了海德薇的身影。哈利想起她之前说的,森林里总是不好找到他们。他希望这姑娘能在这时望见他。
  “离开”一词,终于在他这儿有了铅重的分量。
  他不敢多去想它,唯恐自己再也迈不开脚步。
  村庄不大,开辟在柳树环转中,站在村头就能望见村尾。往南一带,空气中的温度逐步攀升。到了树林中,两个男孩已经可以脱掉厚重的外套,单穿着衬衫和保暖的背心马甲,挎着行囊走进一座飘有香味的、卖糕饼的灰色帐篷。
  四处已经看不见什么雪色了,所有的凉风都和阳光一样和煦,柳树的枝条也奇迹般地发着新叶和嫩芽。有什么东西影响了这一片的温度,叫一切呈现出春天般的样貌。
  两枚银毫十块糕饼,抱在怀里时,包裹的牛皮包纸还是热乎的。麦子和黄油的甜香揉合在一起,试图勾起食欲。这是哈利最喜欢的味道之一,和坚果一样,总给人一种踏实而温暖的,近似于家的感受。然而此时他却提不起一点吃东西的兴致。
  “外面有桌子,我们坐会儿吧。”德拉科提议说。
  哈利点了点头,心中不由拉开一道口,像是要把德拉科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声音,每一道呼吸,都装进身体里藏住。他想将它们封锁在里面,永远不放出来。这样疯狂的、贪婪的想法让他感到害怕。但他无力阻挡。越是克制,就越是害怕……
  “千真万确!他就站在那扇窗边看着我!”村庄的空地上,一个男人举着手里的陶杯大声说话。
  这是一片木房子和帐篷之间的开阔之地,地上的石板坑坑洼洼,软泥和青苔就都从砖缝中冒出来。人们围坐在阳光最好的地方,摆出几张木桌子,各自吃着面前的糕饼,或是饮下手里的酒。
  “看看我,我耳朵后面什么也没有。我说吧,他恨我,恨死我了,死了都要来吓我……”男人说这,浑身抖了一抖,又灌下一口酒。
  在他对面,一个白头发老人安静地坐着。他脖子上挂着一串木质的十字架,因为汗水的长久浸湿而变得发软。他微笑着仰视那个已经站到了桌子上的男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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