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哈利也曾来过这个酒馆。
  在他躲避自己的时候。
  德拉科抿了抿唇,又将那个木头做的酒杯递到嘴边。越寒冷的地方,人们越喜欢喝这些东西,用身体的燃烧来补足总是不够的柴火。然而喝得越久,他越是觉得酒水索然无味。视线范围内的几个男孩勾肩搭背唱起了当地的民谣,他们高举手中的杯子,浑厚的嗓音随着壁炉里的火光一齐跳跃着——
  “蛮人在激流中站立,
  看哪——最美丽的椴树新叶!
  他自如地演奏着那金色的竖琴,
  只为得到渴望中的符文:
  他嬉戏地拨着弦,他狡猾地唱着曲,
  看哪——最美丽的椴树新叶!
  所有绿枝上的鸟儿都变得安静,
  为了符文中的秘密……”
  靠近柜台一张桌上的人们大声嚷嚷起来——他们玩了一整晚的纸牌游戏,有个人明显又输了钱。他怒目瞪着坐在对面的一个老妇,鼻孔喷气的样子好似斗场上的公牛。
  “你作弊了斯娣妮!”他大吼道,“我就不该和女巫打赌!你对牌使了鬼——你——你读了我的念头!”
  那上了年纪的女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桌上的三枚金币放进袖子里。
  “如果我将魔法用在纸牌上,那只会是为了算命,”斯娣妮拖长音调,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更是沙哑,“就你们几个?我用不着也没兴趣看你们在想什么,那会脏了我的眼睛。”
  桌上的其他人发出响亮的哼声,先前说话的先生干脆离开了座位。
  “感谢——先生们,”斯娣妮也站了起来,颔首致意,“今晚不能再美好了。”
  “快滚吧!!”
  男人们驱赶地挥着手,一个个脸上都散发着怨愤。
  斯娣妮倒也不着急。她重新盘好有些松散了的银发,将斗篷上火焰形的搭扣摆正,走回柜台前。
  低矮的顶梁上嵌着一个挂钩,一盏四方形的油灯就从上面垂下,时而摇摇晃晃的,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斯娣妮走过时瞥了它一眼,里面的火焰便高蹿起来,将这个角落照得更亮。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吝啬于吃穿却讲所有银毫抛给酒保的猎户们,最终将视线落到了那个最安静、年纪也最小的男孩身上。
  德拉科早在女巫走过来前便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可他此时已经有些眩晕,身体因为酒精而微微发着烫,却像是浸在热水之中一样没什么力气。昏昏沉沉中他想到冰岛那湖蓝色的泉水——白色教堂之上绿色的游动着的极光,和在不冻河平原那晚看到的一样遥远……
  又是一口酒,又是新一轮的燃烧。再然后,斯娣妮的黑袍出现在德拉科眼前。
  “如果喝太多的话,你并不是在麻痹什么感情,而是强迫自己变得愚蠢,”她坐到德拉科身边的高凳上,随意搭话的样子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这样你就可以彻彻底底地感受那些痛苦,接着就会发现,你其实很喜欢它们。”
  德拉科知道她在盯着自己。这叫他把头别到了另一边去,用喝酒的动作遮住自己的脸。
  “爱也是一样的。”斯娣妮换了更平淡的语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觉得它给你带来了痛苦,但若非这样,你也感受不到——”
  “不要读我的想法。”
  德拉科冰冷地说,这才看了眼这个多管闲事的陌生巫师。作为一个鬓白的老妇,她的皮肤看上去实在是年轻,像是用法术长久封顶住的。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有眼角的细纹,只要仔细看看它们,便会知道其中见过的事与人比起这上百年的小酒馆来说,只多不少。
  “我不需要这么做,这比和那群老山羊玩牌还要容易……”斯娣妮瞟了一眼他口袋里露出的魔杖杖尖,“何况对其他巫师使用读心术本就不太方便。”
  德拉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伸手把魔杖塞得更深,转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唱歌的男孩们一半仍然唱着刚才的古曲,另一半则找到了新的调子,所有人声于是乱成一团。一个戴着尖顶帽的孩子抱来自己的琉特琴,跳上木桌弹拨了起来。很快整个酒馆的人都跟着唱起了歌——着调的不着调的,足够掀翻屋顶。
  疼痛……
  无可抑制的疼痛。
  只要闭上眼,德拉科便能感受到它们——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这个?这个女巫是个疯子——疯子!他扭身想要再叫杯酒,却发现已经握不稳杯子。
  十天了,他已经等了十天了……
  “听过狄俄尼索斯是怎么出生的吗?”斯娣妮又说话了,德拉科只希望她闭嘴。视觉里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他望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和烛光,脑中却只能显现出和哈利有关的——属于他的所有事,所有场景,所有声音。他像是误入了幽蓝色的迷宫,前后左右都是同样的海——或是冰川,寒冷的海与折射无数次重复答案的迷幻棱镜。他在这样的幻境中第十次想起冰川上那段简短的对话——第十次,因为他只有在每天喝到最醉的时候,才能有勇气想起那些事。
  同样的话,同样的距离。如果只是像现实中那样——像那个波特一样从一开始就把他推远,那该多好?
  德拉科这么想着,像是溺水般感到无力呼吸。他记得他最接近溺死时——被那艘大船拖着往海里沉去,哈利的身影像是幻觉般出现在他视线里。那刻他终于降低了他的防线,在轮船的吱呀和令人昏迷的疼痛中感到了一丝令人诧异的温暖。那个男孩把他带到了沙滩上去,他们明明离得不能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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