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
第五次的雪崩,结束在十二月四日的深夜。
北风中,哈利望着冰罅口东侧雪层中缺出来的一个大口子,很久没有动弹。他站在这片缓坡的最高点上,身后山谷中的天空星辰暗淡,云群又散下了零星的雪。德拉科牵着救了他们性命的飞马,将它栓回那棵枞树上——它的另一匹同伴仍然守在哪里,它们亲昵地互相蹭了蹭脖子。
崩塌已经完全停止,四周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哈利转过身去,向前又走了几步,更加靠近悬崖边缘,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
德拉科望着他的背影,一只手放在树干上。他的手臂仍在阵痛着,围巾早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去,领口沾满碎雪。
这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所有事物都被切成黑白两半。洁白的山峰,剪影似的树冠;归复沉眠的冰川,连风也吹不醒的、无边的夜幕。
德拉科抓着树干上的裂纹,一直抓着,直到将皮肤刺痛。再然后,他松开了手指,向哈利走去。
五步,十步,二十步,
这距离本来就不远。
他停在哈利身后——十步之外,等着他开口。
月光静静落在他们中间。
“走了那么远……那么远,最终什么意义都没有……所有的一切。”
哈利望着眼前飞雪旋转着被风带下山岭,如同飘渺无痕的白色泡沫,消融在冰冷的黑夜。雪山高耸入云地矗立在他们面前,遮挡住了本就不多的繁星。
“一切?”
德拉科在他身后重复。
“一切。”
寒风狂笑着灌入伤疤似的丑陋冰罅,在里面游走撞击出魔鬼一般的嘶吼哭嚎。一瞬间,德拉科似乎还能听见冰姑娘尖锐的笑声,从地底深处刺破透明的冰川,吞噬着失去血色的北方大地。
问吧。他对自己说。还有什么怕的?问吧。
“……那么我们呢?”
他用尽全力,却像是一个重病垂危的人,无论如何只能发出这么点微弱的声音。他看见哈利的背脊微微僵直——黑夜挡在他们中间,而风仍然不断吹着,夹杂着纷乱的雪花,模糊了所有的视线。哈利始终没有回答。
这让德拉科有点想笑。这是一种发自胸腔以下的笑意,在向上升腾时撞击着心与肺之间的空隙。他觉得自己和那个冰罅没什么两样。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那股突如其来的笑意搅动着他的喉咙,让他嗓音发哑,说话的口吻却平静得出奇。
“说什么?”
“说你不再需要我了。”
哈利顿了几秒。再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
“甚至不想看见我……很久了不是吗?”
德拉科隔着几米陡坡,波澜不惊地对上那双眼睛。月光此时被乌云遮去了大半,对面男孩背着光的方向,让人看不清脸上的任何细节。
“你否认吗?”
他明明知道答案。他知道有一阵了。
心底的某个角落,德拉科毫无尊严地渴望哈利做一个虚伪的骗子。然后他就能学着冰姑娘——大笑着撕碎他的谎言,把他从向来诚实的神坛上拽下,再把他扔在这里。这样输的就绝对不是自己。
但是,哈利始终拥有着那些特定的美好品质。
始终忠于内心。
“……我不否认。”他坦白的声音不大,却被冷风裹卷着送入德拉科的耳朵里,连同彻骨的寒意。
德拉科轻轻笑了,笑得很轻。
“好……”他低语道,“好……很好。”
拴在树上的飞马被大步走来的人惊了一下,后者身上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息。它们刨着蹄子拼命往后退,树枝晃动着撒下白雪。德拉科一声不吭地解开缰绳,速度快到把手割破了一个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皮肤纹路流出来,流得很慢,几乎迅速就凝固在了零下的温度中。
他翻上坐鞍,调转方向,看见哈利依旧站在原地,垂着头,没有看他一眼。一眼都没有。
缰绳飞舞,闪着银光的白马嘶鸣一声,挥动翅膀,迈开了矫健的蹄子。它像流星一样划过黑幕,变成一个遥远的光点。雪山上,哈利缓缓抬起头,看着它消失在黑夜当中。寒风终于从领口灌进衣服里,淋透了全身。
……
狂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颊,冷冽的月光照在脚底的山峰上。德拉科一路向南——随着风,向南去。他不知道自己飞得多高,但他只觉得空气稀薄——越来越稀薄。
直到飞马稳稳降落在蜿蜒的山下平原,温顺地匍匐身体,他才如同失去意识的重伤病员一样,从马背上狼狈地滑了下来。
永不封冻的河面波光粼粼,水中的星辰被波纹打破成碎片,徒劳地尝试汇聚。飞马站起来,走到跪在地上的男孩身边,用鼻子蹭了蹭他被风吹散乱了的头发——他弯曲的背不住颤抖着,一只手捂着双眼,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漏出,在关节处一下子变得冰凉,冻结在四下无人的冬夜。
山楂木魔杖掉落在一旁,他随时可以捡起来给自己施个保暖咒,但他没有。
飞马似乎有些着急了。它又一次用头蹭了蹭这个人的脸,这次的力度还重了些。德拉科终于了抬起头。单薄的月光照亮了发红的眼眶,还有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为什么……”
德拉科伸手去摸飞马两眼之间的绒毛。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比困难和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