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相看两厌 第19节

  还望大理卿体恤下官,允下官带回那具尸身,尽早查明原委,为其沉冤昭雪!”
  秦淮舟搭在案上的手微微屈起,指尖几不可查的轻敲了敲。
  头疼。
  不用猜也知道这打着大理寺旗号“强抢”女尸的人是谁。
  也知道长安县衙被这么抢走一个案子,放眼整个朝堂都是史无前例。
  只是眼下鸿胪客馆使臣遇害一案迫在眉睫,那女尸很可能是勘破案情的关键,交……自然是不能交出去。
  但,不交,岂不显得他大理寺也和乌衣巷一起同流合污了?
  ……她还真爱给他出难题。
  第19章 第19章
  问题虽棘手,好在也不是不能解决。
  只不过屈靖扬离开鸿胪客馆时,脸色依然不太好。
  梁眠悄悄把这事儿告诉苏露青的时候,苏露青正在查验那具女尸。
  尸体已经被水泡得肿胀,看样子至少已经泡过一整夜,皮肉看上去有些发黄。
  苏露青正扶着她的头侧向一侧,闻言动作不停,麻利的捻出一小条棉絮,伸向女尸口鼻处。
  待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痕迹,才“嗯”了一声。
  梁眠跟着一起看结果,嘴里也没闲着,“我总觉得,那屈县令不会就此罢休,他虽然说不过大理卿,但可以参人,我记得上次参咱们乌衣巷的人里面,好像就有他一个。”
  苏露青抽空瞥他一眼,“结伴来参乌衣巷的,每次都有同一拨人,你现在去御史台问他们的录事看抄件,说不定会发现他不止参过一次。”
  梁眠撇撇嘴,“这么说的话,也不差他这一次的了。”
  他从一旁也拿了一副羊肠手套戴上,和苏露青一起检查尸身。
  “嗯……脸、手上都有擦伤,不过这个擦伤看起来有些死,她应该是在失去意识以后,被人推下水,撞到什么地方,这才擦出来的。”
  梁眠一边查验一边絮絮叨叨,苏露青将他念叨的内容和自己刚刚查过的地方整合一番,一边在脑海中拼凑原委,一边活动活动女尸的手。
  虽有尸僵,但没有落水后发力的迹象。
  又低头向下看。
  尸体脚上只剩下一只鞋,另一只鞋袜俱失,
  看样子是因为水流涌动,鞋子又不是高帮,加之在水中泡的时间太久,被水冲走了。
  苏露青抬起那只没有鞋袜的脚,看了看脚底。
  同样是被水泡得胀开,但表皮上没有发皱揪起的白棱。
  眉峰一动,立时验证心中猜想。
  正在这时,秦淮舟从外面进来,看到眼前情形,下意识顿了一下脚步。
  随即忆起她曾问过自己的话,又稳了稳心神,跟着迈步走过去,低头看向那并未盖住脸的尸身。
  女尸的眼、口都微张着,面色带黄,瞳孔涣散到极致,显得整只眼睛都成了黑色。
  这么盯着他“看”,更觉毛骨悚然。
  “如何?”他下意识捻了下指尖,目光未转,只问。
  苏露青正俯身查看女尸身上是否有致命伤,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闷,“如果没猜错的话,她才是何原之妻,骆双。”
  秦淮舟心中一沉。
  果然,还是没留下活口。
  “找到了!”梁眠忽然出声,“苏探事,在这里!”
  后心一道致命伤,周围的血色已经被河水洗去,只伤口那道深黑痕迹证明此人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梁眠做出初步判断,“看来她是先被刺中后心,一击毙命,然后有人替她换掉外衣,再抛入水中,假作溺水的样子。”
  苏露青看过以后,点点头,转头向着秦淮舟道,“差不多了,再拿住一人,就可以结案了。”
  秦淮舟没有立即回应,思量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找到杀害此人的凶手,一切就都清明了?”
  苏露青单手撑在停放尸体的案板边缘,盯着他看,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答案。
  “又看什么?”秦淮舟别过头。
  苏露青似笑非笑,“果然是文书卷宗看多了,发号施令发惯了,你从前……没有单独办过案子吧?”
  她抢在秦淮舟开口之前,接着说,“我是指,从勘验现场、搜查证据,到追根溯源,敲定主犯、从犯,最后将人缉捕归案。这个过程里的各种活儿,你全都做过吗?”
  秦淮舟没说话,只是目光又一次转向别处,明显是在回避。
  苏露青笑得开心,她知道他这是无言以对了。
  秦淮舟是正经走科举仕途一路扶摇直上的佼佼者,进士及第,殿试奏对,风光无两;
  之后吏部铨选,他也是一路高歌猛进,坐到如今大理寺卿的位置。
  高官厚禄,春风得意,也有政绩,就有一点让她看不惯——像他这样贵族门庭里出来的人,两只脚都不沾地,一锤定音惯了,只知道从底下人搜罗仔细的东西里看乾坤。
  她摘掉羊肠手套,随手拈起工具匣里一柄小巧的柳叶刀,对着刃口吹了一下,“也是,身为大理卿,经手的案子都不是什么脏活儿,这么问也对。”
  秦淮舟有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对,也不对,索性先全部抛开。
  又迅速将之前两人的交谈回忆一番,朝她一拱手,态度诚恳,“苏探事说的有理,不过鸿胪寺内各官员都已查问过一遍,如今看来并无异样,你可有切实证据,证明内应就是鸿胪寺中人?”
  “宫中定下的结案期限是哪天?”苏露青却反问。
  使臣丧命,关乎两国邦交,秦淮舟得到的旨意是限期三日结案,如今已过两日。
  “那就明天到御前说吧,”苏露青说,“我有的证据,你未必会认,不如就等到明日,你不方便指认的人,我来替你指,到时候你就知道证据是什么了。”
  达成共识,苏露青便要离开屋子。
  秦淮舟下意识叫她,“你要去哪儿?”
  苏露青打了个呵欠,“我要去歇一下,你想一起么?”
  不期然看到秦淮舟染血似的耳垂。
  听他轻咳一声,“……请便。”
  ……
  梁眠先前在屋里听得云里雾里,这会儿出来以后,立刻就问,“苏探事,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大理卿啊?我们不是本来就要继续找凶手的吗?”
  苏露青冷笑一声,“他以为三天时间就能够把所有疑点都核查明了,这难道不是痴人说梦?”
  梁眠反应过来,咧嘴苦笑一下,“这几天光是办鸿胪寺里面的事,就够折腾人了,我差不多得有小几日没怎么合过眼,可真是分不出更多精力去查案子以外的事儿。”
  随即又想起来,“但这几日,乌衣巷上下也只是跑腿办差,没提审过谁,明日那人选……要如何交差?”
  这时候他们从鸿胪客馆里走出来,天色已经全黑,附近衙署虽点着灯火,但在无边夜色里,就像随时会被吞没的萤火幽光。
  苏露青向北望去,“这个时辰……皇后殿下应该还不曾歇息吧。”
  从皇城出来,一路绕道,走芳林门,进禁苑,又自玄武门进宫城。
  城门禁军守卫看过腰牌,对乌衣巷的人极为熟悉,很快放行。
  夜色幽深,宫中一片寂静,苏露青熟门熟路走向立政殿。
  环顾四周,整座立政殿亦是灯火通明。
  这会儿约莫在亥时左右,孟殊虽说自请退居后宫,待洗脱嫌疑再回前朝理事,但元俭头疾多日未愈,政务不便积攒,仍需孟殊批阅。
  殿内值守女官似乎知道她会来,只说了一声“待通传皇后殿下”,便引她到偏殿门前,示意她先入内等候。
  偏殿里同样点着烛火,隔着门,她似乎看到门内映出一道人的身影。
  心中狐疑,这么晚了,还有谁也在等待面见皇后?
  推门,风顺着敞开的门卷进屋内,带起一树多枝灯火摇曳。
  有人坐在灯下一张坐垫上,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苏露青眼里的讶异很快变为了然。
  “真巧啊。”连面见皇后都能撞上。
  秦淮舟点点头,“不巧,我是专门来等你的。”
  第20章 第20章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从立政殿出来,夜色愈发幽深。
  秦淮舟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稍稍与她错开一步,走在她身前,闻言“嗯”一声,“鲁忠也知道。”
  苏露青看他走在前面的背影。
  一幅月色落在他肩头,提灯时手肘屈起,宽幅广袖随着走动自然的垂曳,灯火氤氲的光影便也时不时泼一点儿在他衣袖。
  石板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他们这一处的光晕,也像一叶小舟,漂浮在深宫夜幕里。
  听到这话,她脚步微顿。
  难怪之前鲁忠突然从探事司调走不少亲事官。
  当时她只当鲁忠是想趁着上面还没有打定主意换人,先装装样子,做些成绩来表忠心,却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宫中就已经有所应对。
  她踩着前面秦淮舟留下的影子走,回想方才在立政殿内的情形。
  ——“崔璎是吾派去传话的,没想到她就此一去不返,吾骤闻此事,痛彻心扉,却只能先将此事按下不表。”
  ——“康国使臣一行自离开康国国境开始,就受我大齐秘密监控,这一路所为,吾俱已知晓。”
  ——“只是陛下如今龙体抱恙,最忌劳心伤神,若骤然知晓,必使龙体损伤,这些事需得一点一点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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