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青涿抬眸测量:那个方向,应该是宿舍楼。
  他又把视线转回定在怪人身上,静静观察了一分钟,得出了结论。
  这怪人歪靠在栏杆边,什么也不打算做,更不打算翻墙进来,只是遥遥望着一处,似乎在等着什么东西进入视线。
  “叮叮叮叮…”
  急促的上课铃在这时打响。
  黑袍怪人貌似对这声音习以为常,一动也不动,而趁着下课跑出来的青涿脚下也生了根,缩在墙后静静望着对方。
  学校变得不像学校,校园里的规则他也没必要完全遵守。即便违反一二,那些规则的制定人…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这样想着,他索性盘膝坐下来。
  陌生得让人产生不适的校园里,这么一个打扮奇诡的闯入者却不知为何给了青涿些许安慰。他静静凝望着它,像是观察,又像是一种单向的陪伴。
  斗篷轻轻一动,一只手握住了栏杆。
  青涿的视线投在那只手上,眼睑微颤。
  那只手裂开了许多道口子,呈现出圆形的血色伤口。皮肤灼烧,露出皮下的红肉,像一张被烟头烫出无数个小洞的白纸。
  皮肉俱损,已经难分辨它属于男人还是女人。
  青涿忽然有些为这个怪人难过起来。
  双脚绑了义肢,手也腐成这样,一定特别难受吧。它在栏杆边等了这么久……等到它想要的东西了吗?
  黑袍怪人听不见他的心声,不知有人在默默替它难过。它靠在栏杆边,一等就是一个小时过去。
  兴许是等得累了,它扶着栏杆艰难站起,没有留恋地转身缓缓走开。
  这是青涿离开得最久的一次。
  他目送怪人离开,敲敲自己有些麻了的腿,走回到教室时,本该在上课的老师却坐在讲台发呆。
  全班几十双眼睛看向姗姗来迟的他,而他也习惯了这些如芒在背的目光,走回座位,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拖开椅子落座。
  周沌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没有问他到底去了哪儿。
  “现在开始上课。”发呆了半节课的老师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如梦初醒,迟钝地戴上“小蜜蜂”扩音器。
  …
  青涿将那个被人遗忘的角落称为他和怪人的“秘密基地”,去得更勤了。
  一个星期过去,他摸索出了那怪人造访的规律——它每天下午四点准时会来,来了便靠在栏杆上看一两个小时。不过,若是碰到下雨天,青涿就见不着它的身影。
  这也能理解,毕竟它身体败成那般模样,艳阳天过来都略显吃力。
  悄无声息的陪伴中,青涿发现,这怪人的四肢几乎只剩下左臂,而那唯一幸存的手也在缓缓恶化。
  初见时还只是表皮上的灼烧腐坏,看起来像外伤的伤口渐渐蔓延深入内里。当黑袍怪人再一次伸手握住栏杆时,青涿看到了它手背上暴露于空气中的白骨。
  最后,这只手也会像它的另一只手一样,完全从身体上消失吗?
  ——明天,明天尝试着和它搭话吧。一定要万分小心,不要把它吓跑……
  圆月高悬,青涿站在点了灯的宿舍里,低眸看向手中黑漆漆的药碗。
  “怎么了?”见他迟迟未喝,周沌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包着镭射糖纸的硬糖来,“不喜欢那个味道的话就吃颗糖。”
  他身形还是那么高,影子不由分说地往青涿投下,像是拥抱一般。
  青涿微微抬眼,看着周沌发白如纸的嘴唇,忽然踮起脚,轻轻在他颊侧印下一吻。
  ……如果顺利的话,再请那怪人帮帮自己,离开这里吧。
  第二天。
  尽管青涿在心里将这天定为“离别之日”,它从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普通得和以往任何一个工作日没有区别。
  起床、早餐、上课。
  等午休结束再上了一节课,课间时青涿又和周沌说想出去走走,一个人悄悄溜到了秘密基地里。
  他在宿舍的床褥下给周沌留了一封临别信,写下了许多无法当面说出来的话。
  那张二人的合照也被他夹入信封中,仿佛将一段回忆精心包装好,留给愿意想念的人。
  他考虑了许久。如果再不离开,周沌恐怕真的会失血而死;而如果离开……
  青涿对自己的“病”没有把握,不确定它会不会卷土重来,或者如周沌所说,让一点小小的意外导致他残疾、甚至死亡。
  他面对这一切,也在近十几日这与身体溃败的怪人陪伴中渐渐接受了这一切。
  幸而,在他能鼓起勇气离开的这一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怪人依旧在老地方现身,靠着栏杆像是在发呆。
  青涿一如既往地在墙角坐下,目光悠闲地逡巡这个长满野草的小角落。
  他想起了以前偷偷来这里倒饭的时光,想起了和周沌在这里的误会与释怀。心情非但没有变得沉重,反倒是更为轻盈起来。
  不去看迷障重重的未来,只想着过去有过这么一片净土,就已经足够了。
  半小时过去,有风从脚底卷起,青涿撑着地悄悄站起身,想尝试和那怪人搭话。
  时光好像在这一刻定格。
  ……而后面的一切,都发生得很慢很慢,像是电影中被刻意放大的慢镜头。
  他浅浅露出一个微笑,提一口气正要出声时,和风忽地转急,从怪人正面吹来,揭开了罩在它头顶的黑色兜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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