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科举] 第59节

  顾悄扔下笔,揉揉腕子,任监试官满脸狐疑地收走答题卡。
  那户房小吏甚至擦了擦眼睛,才信方才白纸真的眨眼就变成了文章。
  第061章
  县城一级, 人地物力皆有限,故而考试采取的大多是淘汰制。
  即第一场成绩出来,只取八十人进第二场, 合格者留下再考第三场。
  其中, 第一场被方灼芝取中的, 可以跳过第二场, 直接以第三场试帖诗优劣定名次。
  制义场卷子收下去, 中场休息的锣声响过,考生便能就地休息一个时辰。
  后堂,四十个阅卷官紧赶慢赶, 开始批阅近千分答卷。
  大历有定制, 凡举场阅卷忌独断。
  所以, 每份考卷都须经两名以上阅卷官评定, 由主卷官复核,才能作数。
  县考图方便, 自然采用最低标准。
  这就跟高考差不多,主观题必须三个人打分,换算起来, 也就是说,四十人要批近三千卷。
  时间紧,任务重,卷子还难改。
  所以八股“须以破题定优劣,以四股定生死”的阅卷准则, 也掺进去不少水,后面决定性四股, 如顾悄猜测的一样,阅卷官根本没时间细读, 只要对仗工整,都能浑水摸鱼放过去,因此阅卷速度快到飞起。
  县试评卷,同样取圈(○)尖(△)点(丶)直(‖)叉(x)五等优劣符号判成绩。
  卷子上只要有直叉,基本挂科没跑。
  剩下的,双圈为一等,须另呈方灼芝亲自审定;圈尖等于录中;带点的,则要看脸了。那年收成差,大佬不多,就能勉强中了,那年年景好,高手云集,那就只能落榜。
  每张答题卡要改三次,卷面又不实名,只写浮票号子,整个阅卷环节,舞弊余地不大。
  相比于原疏和黄五的忐忑,顾悄毫不担心这关能有什么黑幕。
  果然,午时唱榜,第一轮过考的就有他们几个。
  只是,得圈圈的只他一人,这是顾悄万万没想到的。
  好在准考证号只有铁三角知道,纨绔位居榜首暂时没有引起骚动。
  第二场默《大历仪礼篇》。
  八十人不多,考场直接挪到了知县跟前。
  这把,总算实现了一人一案。
  顾悄强打着精神,四下望了一眼,竟然看到顾憬和徐闻,也在取中之列。
  顾憬一直坐在内舍中排,倒也说得过去,徐闻吊车尾的位次,竟也能混进来?
  他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多想,第二场开始应答。
  这场纯粹是为了响应大历尊礼的号召,默写没什么难度,顾悄这把也没墨迹,早早就交了卷。
  第二轮,四十人的阅卷团,改八十的作业,简直小题大做。
  几乎是前脚送阅,后脚呈出,卷子上但凡有朱批,就是直接落榜。
  这么滴,又干下去二十余人。
  原本默个写也不算什么难事,可这庄严肃穆的氛围叫人无端紧张。
  一紧张,顾悄摊手手,那就不及格咯。
  也算上原疏一个。
  冷飕飕需要穿袄子的天气,他竟生生汗湿好几张帕子。
  这心理素质,不行啊。
  反观黄五,顾悄点点头,不愧是得了谢大人脸皮真传的人。
  胖鸭梨心态稳得一批,全程顾悄都没见他喘一下。不过细想也是,方白鹿他爹平日里看到黄五,也还要客气客气,一个小小方灼芝,他不怕不是理所应当?
  最叫顾悄诧异的,还是顾影朝。
  端庄少年到哪都有一种出尘的超脱感,一人一天地,好似旁人都不过是陪衬。
  就算第一场失利,他脸上也没什么多余表情。
  老牌学霸没得圈圈这件事,好像只有顾劳斯一个人很是在意。
  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了呢。
  清完第二轮淘汰选手,终于迎来最后一关。
  第一场提前交卷并被方灼芝取中的学子卷,外加后台批量筛选出的圈圈卷,一同呈到方灼芝面前。
  县令扫了眼幸存者,见到顾悄岿然不动混迹其中,抻胡子的手一抖。
  实在是,红衣厉鬼这个初印象,叫老大人印象过分深刻。
  总觉得有点不吉利,但是碍于顾准情面,又不好说。
  第三场诗作是现考。
  方灼芝清了清嗓子,先说了一通褒扬学子小有所成的场面话,随后话锋一转,“吾观尔等皆才俊,又一心向学,是休宁之大幸,但经史子集须蟠胸,诗词歌赋亦不能废,是以最后一场,便以杜子美‘年少今开万卷余’为题考考你们诗作。”
  顾悄一听这题,不由捂脸,他又又又押中了。
  方县长的心思,实在有点好猜。
  当然,猜得这么便宜,顾悄还得感谢便宜学生汪铭。
  得亏他平白跑休宁一趟,才叫顾悄闭着眼睛就摸到了一县的时事大热搜。
  府台看重休宁文教,那么县考这等大事,诗题必然绕不开这些。
  兴文教,不外乎长者教,幼者学。对着一群初试菜鸡,县长大人自然不敢指望他们在“教”能有什么见地,那可不就剩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能考考了吗?
  是以,顾悄给小伙伴们押的考题里,关键字就四个,礼、乐、学、思。
  科场诗里,又分两类,皇帝出题的,叫应制诗,考官出题的,叫试帖诗。
  二者都以赋得某某句命名,没什么太大差别,通常五七言都有,有些限韵,有些不限韵。
  方灼芝唯一人性化的地方,就是他充分考虑到考渣水平,只要做五言四韵一首,还不限韵,好赖没叫休宁这群小可怜死得太惨。
  顾劳斯不擅长风花雪月,可这种说理诗,正撞上他枪口。
  舔墨润笔,挥斥方遒,顾劳斯洋洋洒洒四十字,搞定。
  直把各路监考看得傻眼。
  方灼芝阅诗,十分简单粗暴,评价虽然只有“去”、“留”、“妙”三等,但“去”这一档,骂人的花活儿可多。
  “庸才!去!”考生一对上号,讷讷不敢言。
  “狗屁不通,去!”考生二领号,缩头缩脑。
  “琵琶结果,箫管开花,大字识不全也来考童生?去去去!”
  考生三大气不敢喘,垂头耷肩奋力装作不是我……
  原疏简直吓得汗如雨下,不过盏茶又湿了三张帕子。
  不只是他,大多数考生都是第一次亲见县长发飙,不由两股战战,生怕他阅卷阅上头,一个判签扔下来,给考渣拖出去直接就地正法。
  当然,其中也有少许叫他点头称妙的,顾云斐算一个,顾影朝算一个。
  知县展卷悦,下一个“去”骂得都温柔些。每每这时,其他考生有如劫后余生,恨不得把这些化煞瑰宝供起来。
  直到某张卷子,方灼芝吹胡子瞪眼半天,没给个准话。
  老县长盯着那答卷老半天,心道他看走眼了。
  老阁臣下的蛋,怎么可能孵出来山鸡?
  那小诗写得十分老道蕴藉。
  感尔今年少,开蒙万卷余。诗歌虽小技,风骨在经书。
  池墨本无秽,树苍质不虚。清风不负我,朗月伴金舆。
  饶是方灼芝自负诗才,读来也觉叹服。
  他在休宁呆得太久,久到已然忘记,当年盛京科场,是那般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他也曾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叫嚣着不负韶华不负己。
  可惜,他还没狂完,屠刀落下,血洗京华。
  方灼芝又看了眼顾悄,心道果真疾风劲马,不惧霜寒,江山又是,一代人出。
  根本不消再看其他人,方灼芝一个激动,就要激情宣布,“我主政休宁二十余年,这次小考,当真令我既惊又喜,喜的是休宁人杰地灵,又出一批良才,惊的是浪子回头,这场出了诸多意料之外。”
  “最意外的,当属今年案首。”
  考生们一听,高高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先前榜首,非顾云斐莫属,这会杀出个“惊喜”,显然是中途被截了胡。
  就不知道是哪位大神?
  “哎哟,方知县真乃性情中人,大宁以来,哪有仅凭一诗就断人才学的。”
  汪铭笑呵呵从幕后走到台前,身后还跟着宋如松。
  每年县试,府学都要派专人到各县监察筹备和考试等情况。
  今年休宁的监察使,显然又是汪铭汪教授。
  被打岔,方灼芝不太高兴,但上官面子要给。
  于是他只得拱手道,“并非德尚妄断,而是诗才见人才,诗品见人品,能写出这等诗作,想必第一场,也定是篇锦绣文章。”
  汪铭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想必?那就是你还没看?”
  方灼芝一咯噔,这话问得倒像是找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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