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科举] 第49节
就,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顾悄扶额,总觉得他好像带歪了小盆友。
算了,歪了就歪了吧,顾劳斯摇摇头,管它黑猫白猫,抓老鼠的都是好猫。
也有小童较真,周小田举起本子,“顾小虎子,这尼面真的有一千个字吗?”
赵蛋蛋也跟着起哄,他掰完十根手指,十一开始就不会了,“夫子数给我们看看鸭!”
谢邀,他现在很困,婉拒数绵羊,“今天不教数术!”
“那夫子什么时候教?我阿娘说要学数银子,以后才能管账本!”
顾劳斯语重心长,“等你有那么多银子的时候,自然就会数了。”
老教授眼皮一跳:那岂不是这辈子都不用数了……瞎说什么人间大真实?
甩出导语吊完小同学兴趣,顾劳斯轻咳一声,还没张嘴讲正题,汪铭就煞有介事举手。
“哼,银子可以有了再数,但书可是用时方恨少。小夫子不与我们仔细说说?”
老先生一看就是专业找茬的,就见他点着那百来短句,一路打破砂锅,从释义问到字解,从人文常识问到自然科学,宛如喜马拉雅有声版十万个为什么,还是预告片那种,吊得小朋友们竖着耳朵听大戏。
好在顾悄不是真的十六岁。
上辈子他算不上学富五车,可站在集大成的现代教育金字塔上,也算有几把刷子。
他板着脸,摆出夫子威严,开始信口开河,哦不,是口若悬河。
两人你问我答间,很快将通篇说完。小朋友们吸着鼻涕泡泡看神仙打架,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课堂效果,就没得说。
顾悄望着老大人,一度怀疑是不是顾冲雇来陪他唱双簧的。
这次,顾劳斯还特意弄了块小黑板,专用来给小同学们作板书。
可怜昨日,知更和苏朗就是被小公子打发连夜做这教具,才玩忽职守看丢了小公子,平白挨了一顿打。因此顾悄用起黑板,良心一直在隐隐作痛。
小同学们假装乖巧,新奇一阵后,摩拳擦掌等着散学偷偷上手。
又只有老先生,一会追问这细黑板子怎么来的,一会又好奇白色粉笔怎么做的,直把欠觉的顾悄问得头大如斗,只得另给他找了件事做,将昨日顾情新辑好的唐诗三百首丢给他,美其名曰请他相看。
老头这才消停下来。
千字文同其他几本蒙本一样,外舍小童在秦夫子跟前早已囫囵听了数遍,因此学起来如有神助,顾劳斯见讲解得差不多,一手抚上琴弦,拨弄几声开始教唱。
没错,今天他特意带了瑶琴,有声伴奏,可以省他不少力气。
谁知这边堂上刚刚进入正轨,外头就有人闹起来。
一个中年汉子领头,带着四五个大婶阿公,浩浩荡荡向着外舍奔来。
七嘴八舌一顿嘈杂里,顾悄勉强听清了一句,“族学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如何能叫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教我儿子?”
昭儿并几个杂使小厮一路尝试拦下他们。
奈何来人个个膀大腰圆,瘦猴儿般的小孩哪里顶得住!
领头汉子急赤白脸,一脚踹开教室门,瞧着内间又是弹琴唱歌,又是七零八落的残字并简笔画,眼前一晕、血压飙升,“顾氏如何对得起我的束脩!这……这纨绔认字认半边、大字写不全,进学之事怎么能够如此胡闹!”
顾悄看着黑板,默了。
他只是顺带将小学常用的同部首扩字练习拉出来遛一下,而已。
满堂十几个小朋友眨巴着大眼,望着这阵势也傻眼了。
好一会,才有几个小孩子嗫喏起身,喊了句“阿爹”、“阿娘”、“爷爷”。
这一喊更不得了,几个家长赶紧过来扯着小童,“走,我们去找执塾说理去!”
几个小孩子觉得十二万分的羞耻,红着脸小声辩解,“不是,顾小夫子在教我们认字背书。我们不是瞎胡闹。”
老头儿看着孙子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样,痛心疾首拍大腿,“我的亲祖宗欸,好麦苗活活让野猪糟践了哦!”
汪铭大半生没听过这么乡野的吐槽,呛得连咳数声。
一众人这才注意到,学生里还夹着个白胡子。
那老人家瞪大了眼,“老哥,你这把年纪……”
汪铭老脸一红,强作镇定,“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说着觉得不对,对面是个庄稼汉,于是话风一转,“咳,活到老,学到老嘛。”
“老哥有志气,那80岁高中的人,也不是没有。”老头敷衍完,扭头一巴掌拍向大孙子,虎着脸低声训他,“看到了吧,少壮不努力,老了更没出息,还不如我能种两亩地!”
汪·没出息·铭:我耳朵还没背,真当我听不见吗!
这一插科,倒是叫群情不那么激愤了。
老头望着领头的汉子,“周五啊,咱们加起来这么大把年纪,为难一个小孩,说出去也丢人,还是等老执塾来,再做定夺吧。”
周五大刀阔斧,往儿子周小田小条板凳边上一个大屁股墩下去,差点没给另一头的俩小鸡仔翘飞起来。他黑着脸赶忙站起扶稳小的,恼羞成怒,“丢人?我都被人塞棺材板里了,还怕丢人?”
赵大爷赶紧摇手,“可不兴瞎说,我还被诬陷偷人二文钱呢。”他说着来气,又一巴掌拍向大孙子,“赵蛋蛋,你就由着顾二毛编排你爷爷是吧?邻里邻居的,叫我这老脸哪里搁!”
顾大娘抱着胸,“那可真不好说,童言无忌,虽然书没正经念,但指不定歪打正着,我去年夏天可确实是在你家门口丢了二文钱!”
顾劳斯头大,不得不打个圆场,“各位叔伯大娘,这怕是个误会。昨日学里教百家姓,文辞拗口,他们记不住,我这才用关联记忆法,教他们编成故事方便记诵,小孩子们哪有什么坏心思?不过凑巧,那句周吴郑王,是口天吴,不是五哈。”
“闭嘴,你还不一样是个小孩子!”
顾悄:……
几人气势汹汹吵吵嚷嚷,一时鸡毛蒜皮地互相揭短,一时又矛头直对申讨顾悄。直把小孩子们闹得不行,胆小的几个噙着眼泪要哭不敢哭,顾云庭还算机灵,偷偷摸出去搬执塾救场,剩下几个胆子大点的,站起来护着顾悄。
顾影停小手往桌上一拍,“你们不要在介尼闹,我们喜欢顾小夫子教我们!”
他同桌跟着站起来,小公鸡一样,“小夫子很厉害的,上舍都比不过他,才不是草包纨固!”
连顾二毛几个,都急得晃着家长衣摆,叫他们不要再闹。
奈何七八岁的小孩子,在大人眼里从来没有发言权,几人冷哼一声权当听不见,顾大娘还对着二毛上了热暴力。
妇人一把薅住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兔崽子,扒了裤子往腿上一掼。
厚实的大巴掌甩在小朋友白花花的屁股蛋子上,发出啪啪巨响。
一时间,打人的骂骂咧咧,挨打的哇哇大叫,围观的安静如鸡,瑟瑟发抖。
顾悄实在忍不住了。
他抄起戒尺哐当一声砸上桌,冷声呵斥道,“我看谁敢在我堂上放肆!顾氏族学可不是菜市场,容得你们在这里胡搅蛮缠。今日悄把话撂在这,我是执塾亲点来替秦老夫子看堂的,是不是纨绔,又是不是不学无术,自有执塾把关,可由不得你们说三道四。如果你们不信执塾眼光,大可以带上孩子立马就走,我绝不拦着。”
“这把戒尺在手,就等于秦老夫子全权将外舍诸事交托于我。”顾悄冷哼一声,“处置三个学生的权利,我还是有的。”
这话说得就很重了。
哪怕换成上舍童生,恐怕也没哪个有胆子放这等狠话。
周五和赵大爷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这草包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明明他们是来撵人的,一出闹下来,好夫子没换成,他们差点要拎着儿子被扫地出门。
顾大娘炒臀尖的手停在半空,一个愣神便叫泥鳅般的顾二毛溜了开来。
小娃娃顾不得拎裤子,一路拖拖沓沓躲到了顾悄身后。
他扯着顾悄衣摆,探出半个头,哭唧唧道,“我才不走!阿娘要走你自己走!”
其他小孩子有样学样纷纷跑过去,一个拽着一个,阵型像极了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
只是有只小鸡仔显然怪为难的,“喂,顾二毛你把裤子拉起来行不行,我不想扯你屁股蛋子!”
前排顾劳斯差一点就破了功。
顾大娘见到儿子那蠢样,实在是老脸无光,差点没跟他断绝母子关系。
她一时拿兔崽子没法,只得一拍大腿坐地上开始哭,“这可怎么是好啊,我好好的儿子被带得六亲不认,这纨绔好大的权势,叫我冤都没处伸去啊——”
汪铭看了老半天热闹,精瘦的老大人也不是很要脸,他忍不住插一脚,凑到顾悄身边,趁火打劫,“小夫子,老朽若将这一出原原本本向知府参上一本,都不需添油加醋,你这休宁塾学教化,可就完了。”
顾悄冷漠脸,“参吧,最好县考前就换个主考,这样我就不用恶补试帖诗了。”
要不是顾及情面,顾悄都要笑出声。换!早换早好!别处县考都只攻四书,作三篇文章便罢,唯有休宁方灼芝附庸风雅,非学那唐时进士科,不伦不类另加一门。
他极力压着兴奋,“最好您现在就写好奏疏,我保证今晚掌灯前替您送到知府衙上。”
晚一秒我是小狗!
汪铭讪讪,还以为他在正话反说。
老先生酸溜溜腹诽,休宁人真是泰半眼瞎,就方灼芝那货,还有人护着,离谱!
没休息好的顾劳斯耐心有限,但他可以不给汪铭面子,却不能不顾及小朋友心理,于是缓了语气安抚大婶,“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保证不出十日,定让小班悉数升学去到内舍,届时筹备几年,十四岁上一同去攻童生试。”
这话说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要知道,仅一个休宁县,人口十来万,各处私塾、社学零零总总加起来,念书的有万余,而每年童生试,有资格参考的仅千余人,县考这一关,录中的又只有五十人。
说穿了,这几个来闹事的,并不指望孩子能念出名堂,送学不过是叫小子识几个字,能算几笔账,不至于日后在交冬夏粮税时,叫黑心吏官糊弄吃了个哑巴亏。
可莫名的,听这纨绔敢夸下海口,他们竟都有些蠢蠢欲动。
毕竟,谁不想为后代博个出身?哪怕只是童生,也可在县府混个差事,好过他们蝇营狗苟,操劳一生。
女人总要比男人泼辣些。
顾大娘不怕人笑话,闻言抹了把泪爬起来,扯着顾悄袖子问,“你说的,可做数?”
“自然作数。”顾悄点点头。
大娘可不信他空口白舌,“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张口胡吹?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顾悄不想再纠缠,果断拍板,“若十日后,他们过不了内舍升学考,我就再不踏入顾氏族学一步!”
“这誓听上去是很毒,可一个纨绔,不念书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大娘将信将疑。她书念得少,可半点都不呆,脑子转得奇快。
“若十日后他们过不了升学考,就让我今年蛐蛐养一窝死一窝!”
小公子很生气,怒瞪着大娘,“这把,够毒了吧?!”
整个休宁,谁不知道顾家三公子没了蛐蛐活不了命?
顾大娘讪讪直笑,“够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