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必多话,你任他哭。只打一盏灯,将他送回住处便是了。若晋阳侯府的人有话说,便让他们明日自己来问本王。”
  “奴婢明白了。”
  越冬知道分寸,问廊下巡夜的人要了一盏灯,立刻便快步追去了。
  姜长宁回头,看看江寒衣,深吸了一口气,像有很多话想与他说,终究却只是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碎发,轻声道:“你回去等我一会儿。”
  随后转向另一个人:“你随本王来书房。”
  话音里的情绪,两相对照,不能再分明。
  溪明的肩头瑟缩了一下,在夜风里,显得有些单薄。但他只是平静地点头应了一声,就跟在她的身后,向书房行去。
  仿佛仍如往日里一般从容。
  已是深夜,书房里重新点了灯,姜长宁没要下人伺候,让人都退出去,合上了门,自己坐下。
  面前的书桌上,茶壶是空的,砚台是干的,只有一星灯火,摇摇曳曳,映着溪明孤单站在书桌另一侧,距她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像隔得很远。
  她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
  “本王待你,够宽容了。此刻没有让下人看着你出丑,也是顾及你的脸面,”她道,“有什么,你自己说吧。”
  溪明一身青衫,在灯下也照不暖,只显得冷清。
  他给人的感觉,向来是如沐春风的,一言一笑,皆合宜有度。但是此刻,他轻轻地扬了一下唇角,笑得忽然有些苦,又有些自嘲。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色。
  相比平日从不出错的模样,反倒有些鲜活。
  “侍身无话可说。是我存心,带季小公子来此处,要他与江公子相见。做便是做了,没有什么好矢口否认的。”
  他望着她,声音有些飘忽,如同梦呓。
  “我只是在想,江公子的命,为什么就这样好呢。我嫉妒他,殿下明白吗?”
  第38章 妒心
  “你嫉妒他?”姜长宁重复了一遍。
  她凝眉望着那个笑容苦涩的男子,忽地觉得很荒诞。良久,才问:“你嫉妒他什么?”
  她是当真不明白。
  “你口口声声,说他命好。可他自幼便是孤儿,失了父母,被亲眷卖进王府,做了影卫,每日血里来,泥里去,在众人眼中,身份都不能更微贱了。这世上但凡还有出路的男子,即便家中再贫苦,也不愿意走这一条路。”
  “他先在影卫所刻苦受训十余载,又几番为本王出生入死,险些殒命,能活到今日,全凭运气不算太差。他有哪一点,值得你嫉妒?”
  在她看来,天底下很难有比江寒衣还要命苦的人了。
  “这样的命,你想要吗?”
  “想。”
  面前的人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在她并不掩饰的困惑里,溪明的笑容淡淡的,有些苍凉。
  “他虽命途曲折了些,受了许多苦楚,但是殿下心里,是真心有他的。您平日待他如何,自不必说,单说行宫那一夜,您竟能为了他,折返进火场里去。这普天下,能得齐王殿下,不,能得哪怕一个寻常妻主如此相待的,能有几人?”
  “侍身当真既嫉妒,又羡慕极了。他几番为殿下搏命,得了殿下另眼相看,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恨自己自幼长在深闺,没有那样的机会,若是能与我换,我也情愿的。”
  他的泪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下来了。
  但他的教养很好,性子也沉静,即便是哭,也是无声的,并不如片刻前的季晴那般大喊大叫、撒泼任性。只是两道泪痕印在他脸上,在灯火的映照下,微微地闪动着晶莹。
  “自从将他接回南苑后,殿下还……”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闭了闭眼,“还进过我房中吗?”
  姜长宁沉默不语。
  她不碰他,并非他想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这副原身在时纳的侧室,与她本不相干,她自然无意亲近。但这个缘由,不能照实对他说。
  他一生都是大家闺秀,说出这样的话来,大约是非常屈辱的。
  她静了半晌,将语气放软了一些,只道:“你想得太轻松了。”
  “侍身不明白。”
  “你如今见本王待江寒衣好,便懊悔自己没有机会以身相护本王,换得本王垂青。但其实,若是真的给了你那样的机会,你根本撑不下来。江寒衣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你受不住。”
  眼前的人垂着头,不作答,也不知是仍有几分不服,还是承认了她说的有道理。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你何必非要与他相比呢?你的母亲是皇城宫苑副监,即便官职不算很高,也是正经的官家公子,难道不比他的出身高上百倍。自打你入我齐王府以来,便掌了打理府中上下的权力,本王仿佛不曾亏待过你。”
  “可是侍身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泪眼迷蒙地望着她,唇边却轻轻地笑了笑。
  “殿下肯信赖我,我极是感激,可我手中虽有权,却与管家有多大的分别?这世上哪一个男子,不想被妻主爱重,知冷知热地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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