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也不论三七二十一,一叠声地哄这蠢人:“一定,一定,说话算话。”
  另一边忙不迭地支使那小卒:“快把写好的供词拿来,快呀。”
  供词很快被送到眼前。
  其实一早就由专人拟定了,也没什么可看的,无非是招认齐王姜长宁,有不臣之心,遣影卫潜入羽林大将军薛晏月府上,盗取皇宫布防图,意图谋乱,其狼子野心,令人发指。
  只欠一纸画押而已。
  可偏偏那人不识眼色,睁着一双因连日受刑,熬得满布血丝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像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牢牢刻进脑海里。
  小卒忍不住,催他:“横竖也就是那样,有什么可看的。”
  “主上待我不薄,我今日虽忘恩负义,供出她来,总也要看清自己招供的是什么。歪曲不实的,我不能认。”
  “哟呵,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清高呀。”
  对面的嘴都快歪到脑后去了,嗤之以鼻。
  “行吧,你爱看就看去。”
  “我看不清。”
  他眨了眨眼,仿佛像笑,眼角一大片青紫肿胀,分外醒目。
  “你们前两日打得太狠,把我的眼睛打坏了。替我拿一盏灯来。”
  地牢里没有灯。
  只有墙边的火盆,燃得正旺,哔剥作响,里面还丢着一柄烧红的烙铁——那本是用来对他施刑的。
  牢头挥了挥手,示意小卒将火盆端去,给他照亮。
  然而他又有新花样。
  “把我的枷锁解开,我好画押。”
  “捆着也一样能画。”
  “我朝律法,画押须得自愿,不可逼供,不可强迫。我虽然只是低贱的影卫,也要堂堂正正地认罪,没有让人摁着按手印的道理。”
  他看了看自己遍身的血污,笑得仿佛嘲讽。
  “我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你们还怕我动手不成?”
  牢头与小卒对视一眼,极不耐烦地点点头。
  枷锁应声而落。
  他此前全靠被绑在身后的木枷上,勉强不倒,此刻骤然失了外力,一下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上,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满身血迹,与地上的尘土滚作一处。
  一身的狼狈。
  他费力支撑起身体,却站不起来,只从唇齿间极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左腿肿胀得,足有原本两倍粗,显然是在刑讯中被粗暴地折断。
  那小卒才不管他,只忙着将供状塞到他眼前,又将火盆殷勤挪近。
  “这回总可以画押了吧?”
  他没说话,只抬头笑了一笑,伸出手来。
  却并不是去按印朱。
  而是径直探入火盆之中!
  快如疾风,毫不犹豫。
  几乎是一瞬间,就闻见了皮肉烧焦的气息。刺啦一声响,挑起了众人失声惊呼,也拧皱了他的眉。
  “小蹄子竟敢耍花招!”
  牢头飞起一脚,踢开火盆,炭火飞溅,几乎灼伤了他的脸。
  然而已经迟了。
  他下了十二分的决心,将一双手烙得几无完肤,十个指尖更是翻卷焦黑,找不出一寸好肉来。
  哪还有什么画押的可能。
  他被踢倒在地,一双手鲜血淋漓,不忍目睹,疼得脸色煞白,却笑得极舒畅,极安心。
  “人人都知道,影卫生来最是低贱,无名无姓,自然也无法以签字作为凭据。如今我掌纹已毁,再无对证,你手里这一张废纸,若拿出去,只怕构陷齐王殿下的罪名不小。”
  他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牢头顿时勃然大怒。
  “我看你是真嫌命长!”
  长鞭破空而来,重重落在他的身上。
  那鞭子是专供刑讯所用,鞭身是一根沉重铁锁,且带倒钩,一鞭下去,立时皮开肉绽,血花飞溅。
  先前被泼的一身辣椒水,已然疼到麻木,却又在此刻重新显现出厉害来。从湿透的衣衫,向新鲜的伤口深处蔓延。
  如火上浇油,焚心蚀骨。
  一鞭,又一鞭。
  他疼得不自觉地蜷起身子,连呼吸都断续,唇角却还藏着一丝笑意。
  一切如他所愿。
  只要他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他所犯下的事,便是死无对证,他的主上仍旧是光风霁月的齐王殿下,任凭旁人如何有理由猜忌,也终究不能动她分毫。
  任务失败的影卫,就是废物。
  能在死前为主上做最后一件事,上天待他不薄。
  ……
  眼前渐渐看不清了。
  甚至连身上的疼痛,也显得不那么分明了。
  他朦胧间只觉一阵嘈杂,似远似近,听不真切,就连牢头手中的鞭子,都好像停下了——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看来是终于要死了。
  从前听闻,人将死时,会有故去的亲人前来接引。但影卫都是孤儿出身,他连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
  到这一日,大约只有鬼差来拘他。
  脚步声近了。
  有人来拉他。
  他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稍稍一碰,便疼得钻心。但那人的动作极轻柔,像是有意怕他疼,小心翼翼的,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抱进怀里。
  抱进怀里。
  他一怔,本已涣散的神智,都被惊得归了位。
  他吃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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