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简昕站在病房门口听完,想到小白楼里老人们弹着吉他合唱的《沧海一声笑》。
  那时的欢笑,那时的不正宗的粤语、跟不上调子的歌声......
  曲终人散竟然来的这样快。
  她猛然转身,无声落泪。
  林昱橦说得对,世界上没有奇迹。
  濒临死亡的征兆越来越明显——
  陶教授开始不认人,也说不出任何话,坚强地撑到凌晨,喉咙里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最终松开陶哥的手,离开了这个他满怀热忱地爱了一辈子的热闹人间。
  五点多钟,熹微的晨光落入病房。
  老人安详地闭着眼睛,再不受世界纷扰打搅,自此长眠。
  简昕看见林昱橦垂着头的落寞背影。
  陶哥他们嚎啕大哭,他始终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病房里充斥着慌乱和悲恸。
  在陶家姑姑一声痛苦的哀嚎里,林昱橦才如同被惊醒。
  他开始安慰大家,说到病到最后会很疼,止痛针的作用微乎其微,陶老头现在离开也好,免得留下继续受罪......
  陶姑姑掩面抹泪:“是,姑姑知道,姑姑只是、只是舍不得......”
  林昱橦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琐碎后事:
  陶叔通知陶教授的老友;
  陶哥和白柰回去陶教授的收拾遗物;
  他自己则去找医生开具死亡证明、携带相关证件去预约火化。
  陶教授的去世像盛夏里的一场极寒,他们在雪虐风饕里赤足行走,凄苦地怀念曾经拥有过的阳光明媚、温风和煦。
  旗旗本来守着黎明闪蝶的标本,在酒店里无忧无虑地吃水果。
  直到发现大人们怎么都不肯同意自己把水果送去病房,才惊觉曙光女神没有实现自己许了很多遍的愿望。
  旗旗在酒店里大哭。
  简昕一直陪着旗旗,给旗旗讲故事,带旗旗看相册,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分散小朋友的注意力。
  效果寥寥。
  最终旗旗是哭得累狠了,才睡着的。
  白柰在深夜里回到酒店,给简昕打电话。
  简昕抱着睡着的旗旗去酒店套房找白柰。
  连着三间套房里住的都是陶家亲朋好友,有两间住了长辈。
  这间离电梯最远,留
  给白柰、陶哥和林昱橦他们这些晚辈。
  白柰面容憔悴,满脸歉意地抱过旗旗:“辛苦了小简。我公公婆婆一个脆弱,一个身体不好。要是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简昕安慰白柰:“我不是在么,你们也奔波一天了,好好休息。”
  套间客厅只开了夜灯,隔壁房间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简昕知道那是林昱橦的房间:“林昱橦他......”
  白柰拍拍简昕的手臂:“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哭过、发泄过情绪多少会好些,他有事都是自己消化,低沉一阵子会好的。”
  简昕点头。
  但后来她也听白柰担忧地说,林昱橦这两天好像没睡过觉......
  葬礼当天,所有人黑衣出席。
  那些老教授们也来了。
  小时候看影视作品大家一起戴墨镜觉得很酷,真正发生在身边才知道,眼睛都是肿的,很难体面地接待来吊唁的客人,只能戴墨镜出席。
  简昕也是在这天才知道,林昱橦没睡的夜晚究竟在做什么。
  黑色骨灰盒上画满金色的蝴蝶。
  大大小小的蝴蝶花纹在阳光下闪着,很灵动。黑色和金色的视觉效果,令人想到纪录片里数十只敏芷凤蝶展翅的样子。
  简昕想起他们一群老人在小白楼聚会,趁着林昱橦上楼去取音响,竟然聊到身后事。
  陶教授说,他不像一生未婚的鲁教授,可以无拘无束地把骨灰撒在森林里,他还是希望自己能葬在老家祖坟。
  彼时,陶教授说过,他的骨灰盒肯定要华丽,他都朴素了一辈子了,最后一次花钱,总要出手大方点,最好搞点图案在上面......
  谭教授还开玩笑:“你研究一辈子鳞翅目,不如在上面搞点蛾子图案吧。”
  陶教授重重“哼”一声:“什么蛾子,我要蝴蝶。”
  林昱橦拿着音响回来:“聊什么呢?”
  陶教授心虚地摸着脑袋上的帽子:“聊......聊你怎么动作这么慢,拿个音响拿半天!”
  原来那天,林昱橦听见了。
  熬了两晚,终于满足了老人的心愿。
  遗像上的老人目光炯炯,注视他们。
  简昕缓缓鞠躬。
  她闭上眼——
  愿您在另一个世界遇见故友,生龙活虎,多吃多喝,争取再变成陶老胖。
  葬礼结束后,简昕去找林昱橦,撞见陶叔躲在人少的地方接电话。
  这位叔叔很爱哭。
  老人离世后陶叔数度哭到几乎晕厥,却红着眼眶对手机里的人这样说:
  “下星期我就回去了,不用不用,多歇什么,工作任务还是不能耽误的。”
  成年人的悲恸有期限,谁也不能任性地放任自己的情绪。
  简昕找到林昱橦,也是为了辞行。
  学校里还有陶教授的物品要整理,陶哥他们这边也需要林昱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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