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李勰没说话,神情像是在思考。
他的手很冷,感觉不到体温和热度。沉默等待的空当,乌岚用力握住他,想给他传递一些温度。不防一片雪花飘到她嘴边,她没多想,下意识伸舌舔走,雪花在她口中融化,她想细品这个世界雪的味道,眼前蓦地一黑,有另一双唇压住她的,在她刚才舔过雪的地方流连,随即强势探入,像是要和她争抢那一点点雪水。乌岚感到体内躁动,不知道是应龙还是其他,她不想中断眼下的动作,于是极力压下那股躁动。
后来乌岚睁眼,在他肩头喘气,眼前世界旋转,松林在摇晃,雪花在飞舞,才确定这是一场热烈的接吻。和他唇舌缠绕的过程,她在他时而急切时而温柔的动作里感受到他的迷茫,也带起她意识深处的同样感受,她并不觉得满足,于是又主动吻他。两人抱得极紧,乌岚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似乎终于有了热意。
没人知道他们那天吻了多久,有时候两人是抱一会儿,李勰帮乌岚拍落积雪,拍着拍着,忽然托起她的脸。有时候是乌岚无法平息心底的不安,朝他看一眼,他就俯身下来亲她,乌岚喜欢他这时的攻击性,她会一边回应一边借机发泄自己无处施放的力气。身边两棵松树长得恰到好处,稳稳框住二人,而这期间,他们没有任何交谈。
雪在不知不觉中停了,林外天色澄明,能看见浩瀚星河。
两人这时各自找了棵矮松,静卧于松枝之上,仰望雪夜星空。乌岚想起烛龙,好奇道:“我和烛龙说的话,你现在能听见吗?”
“有些话,他有意让我听,我就能听见。”
“他在高昌城替你做说客那些呢?”
李勰应了声“嗯”,“那是他的观点,不代表我。他听我交代窃脂一些事项,以为我等回纥大军是为取突利可汗的首级。且不说大唐现在的敌人是吐蕃,即便是回纥,我也不会天真到认为杀了可汗就能取胜。”
乌岚想了想,“你想怎么取胜?”
李勰沉默须臾,“乌小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想先听假话。”
“假话很长,又都是废话,不如我直接告诉你真话——我没想好。”
“……”
一段静默后,李勰道:“乌小姐来烽铺之前,卫习左对我说了一些话,很刺耳。”
“我就说我到的时候氛围奇怪,不过他那个人,说话一直那样,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李勰蓦地笑了。“他说大唐国运不济,已是强弩之末。”
“他跟你说大唐国运不济?”乌岚惊道,卫习左一个古人,跟皇孙说这种话……
“话说回来,为什么邀他来西州?”
“不是我邀他来,是——”乌岚及时收住话口,转道:“你上次跟我说,你能反制烛龙,是指以性命要挟?”
李勰没接话。
“你不可以为了他伤害自己,更不能放弃生命。”乌岚郑重其事道。
李勰默了默,“换成是你,你和你的敌人同坐在一辆车上,你们都可以控制方向盘。你的敌人是个疯子,随时准备撞死路人,而你,或者旁观他开车,或者抢走方向盘,怎么选?”
乌岚沉默,方向盘的说法和她不谋而合。她又想起在裕勒都斯,帝江对她说的那些话,李勰肯定也洞悉了烛龙的目的。在草原那时,乌岚只觉得烛龙不可战胜,因为他没有任何道德或伦理的自我约束。假如烛龙和应龙正在进行一场竞速赛,以双方吞食其他物种提升神力的速度来计算胜负,乌岚毫无胜算,她没办法放弃自己的底线。但听完李勰的话,她骤然发现,也许她不是孤军奋战。“很难选,不过现在有一点可以明确,你的反制手段暂时奏效,他愿意帮你当说客,劝我别干预你的行动,说明至少现阶段,他不是你的阻力。”
“乌小姐呢?”
“我什么?”
“在这个时代,你没有强烈的政治归属,敬畏生命,反对战争……”李勰跳下松枝,“我们或许会成为敌人。”
乌岚跟上他,尽管已经从窃脂那里听说了一些战争态势,为了便于做判断,她还需要知道更多,于是直接向李勰发问。
走出松林前,李勰向乌岚简略总结了当前局势,唐兵逃亡较多,留下的兵力不强,单靠自己,守不住西州。回纥部落繁多,分内外九姓,还包括被回纥消灭的突厥旧部,就像窃脂说的,不到最后一刻,回纥是敌是友很难说。太昌公主现下是突利可汗最信任的乌答,地位相当于国师,对可汗影响力非常大。李勰探问过太昌公主接下来的计划,公主并没有正面回答。
“若姑母意在长安,那么回纥答应帮西州镇守,定是个幌子。”李勰道,“乌小姐世界的唐史,公元790年,北庭大都护杨袭古奔逃西州,被回纥宰相诱骗杀害,西州失守,安西全部落于吐蕃之手。历史在两个世界有大量偏差,这件事倒不差,想来是关联了几国国运,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太昌公主意在长安,为什么不直接策动可汗攻打长安?”话毕,乌岚立刻又补充道:“我对战争史和历史了解很少,不懂才会问,不可以瞧不起我。”
李勰露出意表理解的微笑。“乌小姐从小生活在和平年代,不需要枕戈待旦,自然就无需钻研这些。姑母自幼熟读兵法,眼下回纥尚未齐心,沙陀和北庭相依,秘密投靠吐蕃,回纥不会轻易发起长线战争,而且,放任吐蕃先攻下西州,再逐步向陇右、关内逼进,届时,吐蕃多线作战,兵马长期远离故土,坚持不了多久,回纥便可后来居上,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