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乌岚沉默不语,莫名想起在稚川待的那几天,想到两个奇境之间迥然不同的氛围,好像明白了什么幽深的道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乌岚的困惑,菌人长老适时道:“以小菌之浅见,女子并非生来命苦,是世道造就。”
19、
天黑了。
如裴五郎所料,除他和胶州人外,穴屋统共住了十人。大漠天黑得早,曾娘子管治下的男人们陆续回屋,有几个扛着铁具、锄头,还有几个背着弓矢,带来林间猎获。
一屋子人皆面带土色,对裴五郎和胶州人,俱都视而不见。
外出的人回来没多久,炕上编草鞋的男人终于下炕,裴五郎见他出门提回来一个桶,桶里还有将化未化的白雪。抢裴五郎羊裘的蠢笨人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生起土灶。
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屋里坐满了男人,没有灯火,谁也看不清谁。裴五郎前些日子在回纥商队待了段时日,早习惯与多人同宿。胶州人像是富贵之家出身,虽然穿衣打扮有意藏富,裴五郎与他这一日的相处,已完全看出其娇生惯养本性,他受不了屋里气味,又不敢一个人出门,嘀嘀咕咕要裴五郎陪他去解手。
裴五郎思想着,反正到夜半,他也要外出打探七妹下落,便应了他的邀请。
穴屋门帘是用厚厚的麻棉所制,隔绝了屋外的寒冷,两人推开门帘,立刻冷得浑身打颤。
星夜在望,胶州人在门口跺了跺脚脚,刚想说话,眼睛蓦地望着前方发直。
裴五郎跟着往前看过去,一团影子自远处飞奔而来。
影子在门前化出人形,是采红。裴五郎眼睛不太好,只模糊看得清她的样子,见她走近,不知该作何反应,采红却当先指着他,“你是庐州裴五郎?”
采红伸的是手,裴五郎看见的却是狼爪,他身子抖了抖,点头称是。
“麻烦的东西。”采红满口不耐道,“跟我走。”
胶州人闻言,比裴五郎还惊惧,颤声道:“去、去、去哪?”
“没你的事,夜里别乱跑,屎尿最好都在屋里解,”采红斥他道,“茫茫大漠,可不止狼族会吃人。”
胶州人不敢再啰嗦,眼巴巴看着裴五郎被采红押送离开。
裴五郎比胶州人更懂识时务,采红亲自来找他,必是有些争端未解决。他想起白天,有只黑狼同她打斗,言语中曾提及“九娘”,此“九娘”估计就是燕九娘。
夜冷,反使裴五郎脑筋更清醒。他想,燕九娘或许真对自己,想把他要回身边。
这对他而言,算是个好事。毕竟,他曾和燕九娘有过床笫之欢,相熟些。
入夜后,人族聚集地开始有人流走动,到处都是土灶的烟气。采红领裴五郎往下走了几层,到一处半圆形穴屋前,她停了下来。
“你很貌美,人也乖觉,话不多。若非九娘执意要你,我必留你做我的人。”采红道。
裴五郎低着头,微微躬身。
采红忽然大力拍在他臀上,“腚也不错,够弹,等九娘用腻了,我再来看你。”
裴五郎咬牙忍耐她的羞辱。
“进去吧。”采红的声音已经远去了。
裴五郎在原地伫立不动,静等怒意平息,以免进屋见九娘,往她身上牵连怒火。
平屋的灯光透过窄窗,向屋外铺洒过来,裴五郎看到一个身影走近自己,越来越近。他抬起头,愣在当场。
“七妹?”
来人一把扯住裴五郎的小臂,“随我来!”
沙女国人族比狼族多,住所不像狼窝那般荒蛮,路上偶尔能见到几棵胡杨树。
裴五郎被带到一棵粗壮的胡杨树下,远离人声,四下只有风声和沙声。
裴七娘放开兄长,不等他发问,当先道:“我听九娘说你四处寻我,特地去今日来的新蛋子里找你,白天见采红族长带着你,没敢与你相认。特地求了九娘,九娘又去找小王求情,这才从采红族长手下讨来了你。”
裴五郎眼睛不好,白天他还认得出自己的妹妹,她是江南娘子的小个头,婉约的小脸,即使站在人群中,裴五郎也能一眼认出她来。眼下,他打量七妹半晌,总觉得她不是记忆里的七妹,可又看不出究竟哪里变了。末了,他只能宽慰自己,或许是五年期太久,七妹长大了。
裴七娘像是明白兄长认不出她,伸手摘下了毡帽。“五哥,你好好看我,我还活着,我是你七妹!”
裴五郎闻言,瞬时被一股亲情的激流击中,一把拉住她胳膊,好半天才能开口说话:“五哥来带你回家。”
“我不回家。”裴七娘立刻道。
“不回家,去何处?”
“我已是沙女国的人,自然是留在此地。”
裴五郎怔住,大漠月色再亮,照不清他眼前的亲人。他不敢置信地问:“此地是狼窝,你要与狼族为伍?”
“是狼族救了我,让我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
裴五郎只当七妹受了狼族威吓,语重心长道:“陛下的赦令已到庐州。五哥此次出来寻你,就是为了接你回去。裴家族老还在,我看你身子尚好,还能生儿育女,回去我求族老,定为你寻户好人家,做个正经娘子。”
裴七娘冷哼一声,“我在庭州当过营妓,被人像母狗一样糟蹋过,回去还能做正经娘子?五哥别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