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艾米丽吓得面如土色,她急促地呼吸着,在一旁小声呼唤:“外婆,外——”
  “消停的,憋吵吵!我跟小狗说话呢!”小老太太突然厉声喝道,“小狗,你,你上辈子是横死,是不是?”
  我仿佛灵魂出窍,本能地应答:“……是。”
  “横死啊,好人没好报啊,所以你有了这辈子,所以你回家来了!”
  小老太太狂笑着,她弓着背突然跳了起来,四脚落地,尖啸一声:“我也得回家!回家!回家!!!”
  艾米丽吓得快哭了,她哆嗦着伸出双手,缓缓凑近小老太太。小老太太趴在地上,半天一动不动。过了大约十秒,她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抬头对艾米丽说:“哎嘛,你咋不扶我一把捏?”
  艾米丽的眼泪涌了出来:“仙家不让,它好凶的,外婆!”
  小老太太的嗓音恢复了正常,她抱怨道:“有点眼力见儿啊,仙家走了你来扶我呗。哎哟,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不抗造了。年轻那会儿我能跟仙家跳一宿……”
  她抬眼看向我,笑了起来,眼角堆起层层的褶子:“那谁,小狗儿啊,来,来。咱进屋唠。”
  艾米丽有些害怕地偏头看了我一眼:“外婆,她……”
  小老太太拍拍艾米丽的手背:“没事儿,小狗不是坏人,进屋唠,进屋再唠。”
  我同手同脚地跟着她们进了家门。
  艾米丽的外婆姓胡。当她这么自我介绍的时候,我露出了一点点“这设定也太敷衍了吧”的神情。
  因为非常明显,她身上的仙家是狐仙。
  艾米丽给我倒了茶,我们坐在她家窄小的客厅,头顶风扇慢吞吞地转着,老胡太太给我抓了一把花生,我受宠若惊地接过,她慈祥地笑着,说:“吃,憋客气,都老乡。”
  “外婆,她是……”
  艾米丽小心地问,我也拘谨地看向老胡太太。老胡太太抿起嘴唇,她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慢吞吞开了口。
  “仙家说,这孩子上辈子是咱老乡,死了投胎到英国,成了个洋鬼儿,这辈子又回来寻根修行了。”
  艾米丽不解:“老乡?”
  老胡太太笑了,脸上都是褶儿:“唉,宝儿,你真是被你妈教得忘了祖宗了……学了满肚子洋话,连老家的话都听不懂。老乡,她是咱的老乡,使筷子说汉语写汉字儿的汉人,明白吗,宝儿?”
  “但她,她是个英国人啊!”艾米丽说。
  老胡太太摇摇头:“她是投胎做了洋鬼儿了,但她认咱,那就是老乡。小狗,你认咱吗?”
  我脸上的肌肉在颤抖。
  “我……”
  我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就哽咽了。
  “哎呀,介孩子,哭啥呢。”老胡太太伸手在我脸上用力呼噜了两把,“说话就说话,哭啥!憋哭!”
  我吸了吸鼻涕,眼泪不停往下滚:“我谁也没告诉过,我一直,我谁也没说,谁也不知道我死过,有过上辈子,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说……”
  “你不说,仙家也能知道。那可是仙家。”老胡太太得意地笑,“仙家打眼儿一瞅,就知道你是个带尾巴小狗儿。内狗味儿,仙家说都呛鼻子。”
  我:“我不是狗!!!”
  艾米丽小声说:“她死过,那系不系鬼啊,外婆?”
  老胡太太:“洋鬼儿和鬼是两码事,宝儿!”
  艾米丽恍然:“哦……那就系,就系……呃,系怎么回事啊,外婆?”
  老胡太太恨铁不成钢。
  “咋硬是不明白呢!你瞅你这孩儿,你这给我愁的,唉。你妈给你教啥了都,啥啥也不会。你这样儿,以后咋出马?仙家咋看上你的?”
  我突然反应过来:“哦,对,艾米丽你也是出马弟子啊!”
  艾米丽讪讪地笑:“也没多久……”
  老胡太太非常健谈,而她显然也孤独了很久。一把花生瓜子,她就开始聊了。
  老胡太太是东北人。她家家传的是狐仙,她很顺理成章地成了出马弟子,在当地进行一些比如算命跳大神之类的封建迷信活动。
  直到战乱。
  老胡太太家有些资财,几经辗转,她逃到了香港,找了个普通工作。为了自保平安,隐于尘世,她明面上不再做出马弟子。
  她正常地结婚,生子。她的孩子没有天赋,于是老胡太太也并不告诉她和出马有关的事。
  慢慢地,她老了,老到开始怀念白雪皑皑的故土,怀念乡音,怀念回不去的一切。
  她的孩子不了解她的家乡,她的孩子的孩子甚至已经不再会说她的语言。她只能和狐仙说话,絮絮叨叨地聊,聊好多好多,有时也什么都不说,枯坐着,看和家乡全然不同的海。
  有一天,她的大学生外孙女突然回来了,用蹩脚的国语说,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脑子里对她说话。
  老胡太太请狐仙看看,狐仙一看就笑了,唧唧叫着,喊:“老黄!你咋也来了捏?”
  外孙女变了神色,露出黄鼠狼的表情,沧桑地叹气:“有啥办法,我不也是和你一样被带这儿来了。来都来了,也回不去家了,日子咋不是过,找个弟子将就点儿就这么整吧。”
  我看看艾米丽,恍然:“哦……所以你就这么出马了。”
  艾米丽推推老胡太太的胳膊:“外婆,别说我们的事啦,讲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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