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他痛不起来,起初他以为战事紧急,无暇分心,以此为自己的淡漠开脱,可直至战火熄灭,他依旧没有多大的动容,他开始怀疑自己没有一个正常人的情思,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而在回京路上的某天,他吃到钧州有名的蜜汁糯米糕,那种因萧遣不在了的无所适从感才慢慢来了。
  先帝去世前,萧遣隔段时间就要跟他强调,作为侍读,要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天凉了,萧遣受寒,太后必要责怪侍女,但私下萧遣只会责怪他为什么不提醒自己多穿衣裳;用膳时咬了石头,萧遣也要责怪他为什么不提醒自己细嚼慢咽……
  那些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分外之事总能“合理”地怪到他身上,然后发挥那从小到大被惯出来的小脾气,根本哄不过来。
  一来二去,哪哪都好似有萧遣的声音,至于每次告假出门,遇到新奇事物、美食,他都会下意识想到萧遣,想萧遣会不会喜欢,要不要给萧遣捎些。
  这种时时留心的本能反应都是萧遣“驯化”出来的。
  “天气又凉了,殿下添衣裳了吗?”他对着虚空自言自语道。
  像一条远行的小舟,离港时以为万事俱备,而行远时才发现妄了带桨、忘了带帆,难受就满满荡开,直至像海一样无边无际。
  他大呼一口气,晾了晾湿润的眼眶,坚定道:“殿下,我要编写一部律法,我要让公道成为这世间第一的真理。”
  桂花应声洒落,铺满了地面,便是来年的春泥。
  他呆了好一阵,傍晚时才回城,到家已是晚上,推开小宅,在墙上的小竹篓摸出火折子,走进堂屋,点燃一支蜡烛,孤独的火光将将照明半间屋子。
  他发现桌上放着食篮,冒着可口的香气,眼睛一斜,便看到江澈陪江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你回来了。”江宴的声音又老了些许。
  一定是早上王参两人羞辱他的事传到了江府。
  江宴咳了两声:“我儿这些日都住在哪里,不回府也不回这。”
  他:“我到处闲逛。让父亲操心了。”
  江澈起身道:“爹身体不好,不得来看你,这几天我来过,都寻你不见。听闻你病了,不若回府修养。陛下派了太医每日给爹问脉,你回了府,也可顺便让太医调一调。”
  “我没事……”可这三个字说出来时都是哭腔。
  江宴:“楚王丧命,你又被玄甲军押着回来,怎么可能没事。此去韶州……可是受了什么惊恐?”
  他忍不住又抽噎两下,答不上来,只是摆头,他不能说有,令家人平添加担忧,又不能说没有,那样太假,只能转移话题道:“父亲身体近来如何?”
  江澈刚想说什么,江宴就打断了他,道:“不过是又老一岁,无碍无碍!你让他说,他肯定又往严重了说去。”又叹息道,“可随我回府?”
  他:“不回了。避嫌。”
  字越少,事越大。“我料到如此。”江宴向江澈示意,然后道,“这原是留给你以后成家的,今见你有所短缺,你都拿去。”
  江澈捧起一旁放置的木箱递给他,他接过打开,满满地铺着金条,他实在紧缺,取出一块。“爹,我不能拿完。”
  江宴:“都是你的,拿着,我留着它便是死物。你拿去用兴许能发挥些价值。”
  他跪下磕头:“谢父亲……”
  江宴:“你我父子一场不必说这些。你既然执意一人在外,一定要平平安安。”
  他:“会的。”
  江宴:“时辰不早了,那我回去了。”
  他起身与江澈一起扶江宴到门前。江澈:“百米外有轩车,我扶爹过去就好。”
  他:“好。父亲一定保重身体。”
  江宴:“自然。”
  送走两人后,他回到堂屋,玉堂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坐在桌前埋头吃饭。他忙的坐下,给自己置上碗筷,然后分走半只鸡、半碟青菜到自己碗里。这一年里他学会了抢食,而且在玉堂面前吃饭要是不积极,这厮绝对不会留一口。
  玉堂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我从清蒸鲈鱼那里拿了密报,有两件有意思的事。一是户部侍郎柏语告老还乡,便有人要争这个官职,其中就有张知,之前跟你说过的,他是户部度支主事,在户部干了十年,一直未有晋升,眼下有这个机会,可单以资质论升又勉勉强强,所以想从科试博个前茅,增加晋选筹码。生意不就来了。我改日登门拜访。”
  户部掌管天下土地、户籍、钱谷、贡赋等等事宜。
  他现在变得十分敏感,道:“我不方便出面,你也去拜访一下柏语。五十岁,不至于告老还乡。”
  玉堂:“你疑心什么。”
  “我怀疑这个姓张的我见过。”那晚在韶州知府,隔着屏障,他看得不太清晰。“如果是他,必要让他高中状元。”
  攀得越高,跌得越重。
  玉堂扬眉看他:“状元爷好魄气!这不得宰他三万两。也不知他拿不拿得出。”
  他:“拿不出是他清白,拿得出我就要他死。”
  因为拿得出的每一分钱,都可能是韶州账目亏空的真正原因。而辞职的柏语可能从韶州呈上来的账目中看出了什么名堂,而明哲保身。
  玉堂顿了一瞬,颇为惊讶道:“你现在这么歹毒了?”
  他:“不正如你所愿?张知之前不是说要借李问的手弄死你吗,顺手的事。第二件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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