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气得江熙吩咐小厮们摁住冷安强灌,却又打不过他,只得撂下一句:“行,你厉害,到时候别哭!”
等到第三天,众人病况迅速恶化,什么状况都来了,有头晕头痛的、有恶心作呕的、有四肢酸胀的……但同一的症状是脓疮变大变多,最大的长到了鸡蛋个头,像蚊子叮咬一样痒得难耐,教人恨不得挠破。八成的人倒床不起,痛苦哀嚎,又陆陆续续有新的病人进来,总共超过了六十人。
江熙要是没有“金身”护体,也该病倒了。
至此大家才相信,江熙给他们说的关于古镜国受汤疮肆虐至民生倒退十年的事迹并非危言耸听。
病得最厉害的两个人,一个是身子原就孱弱的肖旦,一个是自命不凡的冷安,是话也说不出、头也抬不起来。其中冷安哭得最厉害,像个水做的娇娥有哭不完的眼泪,面子是一点都没有了。
煮药、烧水、端茶喂饭,江熙忙得不可开交。为不扩散病疫,外头不敢放人进来,因为即便进来了,过两天也得“进阶”成需要照顾的病人,平添负担。
唯一允许进园帮衬的,是古镜国使臣及其随从十人,因为他们患过汤疮,不会再患。
要问他们为何自告奋勇?只因他们未来的圣后正在这里当差。哪能让圣后累着,尽管萧郁还未答应“联姻”。
他们把江熙摁在了椅子上不让动,可人手实在紧缺,江熙还是搭了把手,对一旁累得暂作休息、满头大汗的使臣道了声“谢谢”,用扇火的扇子给他扇凉。
使臣连忙拒让:“使不得使不得,折煞老臣了!”
江熙见他挽起衣袖的手臂上有几颗铜币大小的痘印,好似在哪里见过,指了指,问:“这是汤疮留下来的吗?”
使臣点头道:“是的。对付汤疮我们有经验,你放心吧,药是对的,病人躺个五六天就能好转,若挺不过去那就是命了。”他眼含哀伤,沉沉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又摇摇头。
江熙知道使臣是想起了那段沉痛往事,无言,坐回了灶前继续看火。
有些事不恶化成灾,很难体会其中人的可恨;有些事不酿上几年甚至百年,也很难体会当时人的可贵。
当面对两万子民痛苦瘫倒、无助等死时,蒙尔还如何做到熟视无睹?而月刹罗在子民的声讨中死去,留下的药方却在佑护他们,结果蒙尔还冒领了月刹罗的功劳,翻身成为一代仁君,他口口声声称月刹罗是他的爱人,却连荣誉都不还给他。
真是一个荒诞的国度,百姓、君王、良臣,不知谁先病了,死的却是那个没病且能治病的人。
江熙不愿去体谅蒙尔还,譬如说如果当初子民爱惜月刹罗,蒙尔还就不会堕落云云,因为堕落本身就是对月刹罗的不爱惜。
他自嘲地笑了笑,作为一个外邦人,他哪来这种莫名又深刻的难过。
使臣看他发呆了许久,道:“你在想什么?”
江熙回了神,道:“我听说你们国家有过一个特别善良的祭司。”他不知现今古镜人对月刹罗如何评价,所以说得含糊不明。
使臣倒是坦荡,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后道:“对,他是我们圣君曾经的爱侣,也是我此次来齐的原因。”
江熙:“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使臣:“请。”
江熙:“对你们国家而言我不是什么好人,圣君是真心要娶我吗?”
使臣:“圣君的心思我岂能知,我只是秉公办事。不过对你们国家来说,你也不像好人。”
使臣用词很是讲究,用的是“像”而不是“是”。
江熙:“你说话好有意思。”
“像,真是像。”使臣啧啧两声,眼睛才从江熙脸上收回。“连命都像。怪不得圣君要讨你走,你若不走,迟早也被你们的百姓骂死。”
江熙闻言一怔,许久说不出话来。古镜的百姓也骂月刹罗是个祸国殃民、勾引皇子的孽种。
使臣望着晴朗的碧空,脸上露出几分羡慕的神情。
江熙看得疑惑,道:“使君想到什么了?”
使臣:“你们家的孩子争气,不似我们家的胡闹。”他此刻像是一名长辈,评价着两国的后生,他口中的“孩子”即皇子。这么一比较……
江熙头皮发麻起来。两国的皇室成员都是一样的,三个皇子,一个公主。
但古镜显然不幸得多,两个皇子丧命,当今圣君又是个癫公。相比之下大齐确实要好些,萧家三兄弟虽各有各的毛病,但都健在,并且开明、爱民、仁慈。
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这么优秀!
突然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想在江熙脑海炸开。
蒙尔还是太子,萧遣也是太子;
月刹罗被烧死了,他也被烧死了;
失偶后,蒙尔还疯了,变态了;
如果他与萧遣也是这样的剧本,那萧遣疯了吗?
不知是煎煮的药汤散发出的苦味侵袭了喉咙,还是也感染了病,他一时心慌,又慌得“没名没分”,好像过分的感他人之伤,显得自作多情。
灶里的火烧得正旺,喷出一团火星,吓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扔了扇子退后数步。
使臣忙扶他起来,拾起扇子道:“我来吧。你怕火?大祭司倒不怕,看来你们也有不像之处。”
迎火而舞是古镜祭祀时不可缺少的仪式,祭司会在篝火前通过舞蹈、入定与鬼神通灵,火越旺象征越吉利。所以祭司是不怕火的,但被烧死的祭司就难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