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他默默看着高骊左腰那一片海东青的展翅,就一片怒张的羽翼,苍青色的鹰羽根根分明,好像确实有一只活生生的残缺海东青寄生在他骨肉里,待吸食殆尽他的血肉,便将破土而出化做不死鸟。
但那刺青再栩栩如生,谢漆靠得够近,还是能分辨出这苍鹰羽翼下覆盖的深冽伤口。
高骊独自闷头潜水潜够了,这才结束幼稚的面水思过,自己拔萝卜似的把脑袋拔出水面,抓过发量茂盛的头发拧掉些水,正要自己去拿毛巾,轻柔的布料便兜在了脑袋上。
那双他爱之不及的手轻柔地隔着布料先擦拭过他眼角,而后蜿蜒到耳廓轻轻擦去水渍。
高骊扭头看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湿漉漉地淌下来,眼角鼻尖都微红:“真的看腻了嘛?”
谢漆被迎面而来的蓬勃野性晃得眼神聚不得焦,忽然视线朝下,发现了高骊腰上除了极具冲击力的腹肌,左腰还有一片奇怪的图腾烙印疤痕,大约是已经过去了很久,那疤痕已经浅了,然而谢漆还是突然感觉到了左腰被一种莫名的刑具烫化血肉。
“你左腰为何有这样的伤痕?”
高骊低头一看,用指尖戳了戳,情绪扬起了一些:“这你可没见过吧?是小时候被北狄抓去当俘虏的事了,为了避免俘虏逃跑,他们会用族里的图腾生铁烙一个刺青上去,那时候虽然小,但是我力气已经不小了,最开始被当面烙的时候一直在挣扎,所以印得不是很正,然后就被他们打晕翻过面去,烙了一个在我后腰。”
谢漆机械地擦他的头发。
高骊又摸摸他后腰展示:“谢漆漆,你看到这的刺青没有?好看吧?是我师父后来给我刺的,张辽和袁鸿看过之后都说很威风,我也觉得,哈哈。”
谢漆手里的毛巾濡湿了,他默不作声地把毛巾挂回原处,看着眼前人脸上不见阴霾,只有展示帅气刺青的小骄傲,想伸手摸摸他左腰,最终还是伸手摸摸他湿哒哒的卷发:“水快凉了,你先把澡洗了,不然得了风寒更要头疼。”
“那你在外边等我,很快我就洗好了。”高骊拿把木梳稳稳当当地盘住头发,风风火火地继续他的洗刷刷大业。
谢漆走到了屏风外面,心乱如麻地站了一会儿,耳边充斥着细微的水声,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
他迟钝地站着,直到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把他的眼睛盖住,高骊低沉沉的声音绕在耳边:“谢小先生,满脸阴郁地在想些什么呢?”
谢漆抿了抿唇:“你不恨狄族么?”
高骊脑子转过一圈,反射弧歪斜:“哦,你是想问我讨不讨厌那个狄族圣女吗?”
谢漆抓下他的手,刚想问他少时被抓去当俘虏后的事情,就听高骊低笑着他耳边讲八卦:“我最初确实对那圣女没什么好感,联姻什么的那是打死不从,吴攸那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把和狄族联姻的这事儿扣在了高瑱身上,现在还没正式把这事儿给敲定,因为高瑱那还有一桩和何家的定亲没落实,现在这么掰扯,那圣女夹在里头一定很难堪吧?嘿,但是我跟你说,并不!”
高骊拉着谢漆走出屏风去找位子坐,神采飞扬的:“没事时我总打发薛成玉去宫里那藏书阁搜些好书来,结果薛成玉十次去九次能看到那个圣女在里头,这也就算了,你猜怎么着?看书也就算了,她还在那里乞皮白脸地缠着一个女官!”
谢漆怔怔地看着他眉目:“这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两个女郎在一块儿了。”高骊比划着解释,“狄族和北境那边因为连年征战,有几年儿郎稀少,一些女郎就相伴着当了伴侣,支起个小家庭来。”
谢漆只当做是些离经叛道的猜测,堂堂一族的圣女,怎会……
突然灵光乍破,谢漆猛的想到前世晋国的高白月公主被派去狄族和亲的事,眼下这位公主似乎也是在藏书阁里自降做女官的。
难道……?
“这么震惊的吗?”高骊笑着轻轻捏住他鼻子,“不用这么吃惊,你我皆是儿郎,不也是在一起了?旁人都是女郎,照样也可以在一起啊。”
谢漆回过神来拂开他的手,避开这个话题问他年幼时被俘虏的事:“你既然被抓走了,后来是怎么回到北境的?”
高骊想了想:“就是醒过来之后看到他们给我铐上了草绳链子,虽然那草绳子编的是挺粗的,但是我毕竟不是普通小孩,那个时候已经力大如牛了,阿哒一声把那绳子扯断,直接把关着我的那个羊圈给踹坏了,跟着羊一路狂奔出来。对狄族人来说,一大堆小绵羊可比一个穷酸的中原人值钱得多,所以我就这么一路跑回来了。”
谢漆原本以为会听到一个很惨烈的逃亡故事:“……”
“那个时候我身上就一条短裤。”高骊回忆到他的过往并不感到悲伤,反而嘻嘻哈哈地调侃起自己,“我简直就像一个野人一样,狂奔了不知道几十里还是上百里,跑回北境军里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有一头熊冲过来抢粮食了,甚至还举着枪要把我叉出去!但是我那时候真的是力气太大了,我直接一把环住他的枪,一使力把那士兵给扔出去了。看我这么蛮横,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是我,嘴里叫着只有那个小子才有这种蛮力。”
谢漆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但还是忍不住指他的腰:“那腰上的伤怎么样?”
高骊满不在乎地说:“就烂了,脏兮兮地糊成一大团,所以后来我央求师父给我刺青。怎么样,觉得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