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来参加一次正式的见面会,徐亦把他自认为最好的一面拿了出来。
头发稍稍长了一些,不过还是短寸——徐亦是少数很适合这个发型的人,头颅大了小了,长了扁了都不好看,而徐亦就刚刚好,寸头突出他五官的凌厉和帅气。没了头发的遮掩,看人时只要没有笑意,都会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不过现在徐亦伪装得很好,他一向擅长把自己尖锐的一面包裹起来。
冯姨给人接来一杯热水,笑眯眯地招呼周嘉的同学:“快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瞧瞧这一大早冷得,还以为入冬了呢。”
“谢谢。”徐亦接过,温度隔着玻璃杯传到手心,忍着刺痛,徐亦把水杯放到桌上。
冯姨下意识地往二楼看了眼,瞧见梅芳正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
骑着自行车到这里,徐亦吹了一路的风,身体早就冷得僵硬,突然间又回到温暖的环境里,徐亦只觉得身体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方才握着水杯的手,此刻手心已经开始泛红,痒意顺着掌心纹路蔓延到小臂发胀的肌肉。
听见声响,徐亦抬眸看去。
平静又煎熬地等人走到面前,徐亦缓缓站起身,礼貌地喊了声“阿姨”后问:“我能上去看看他吗?”
“妈妈,我醒来了!”周执墨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踮着脚尖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大喊。
冯姨仰头,两手一拍小跑了上去。
梅芳的视线从二楼移开,落在面前的少年脸上,眉头微蹙,对这个要求感到有些为难。
这么多年,周嘉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尽管人一开始并不接受自己,时常对自己爱搭不理,却会为了外人对她的几句嘲讽而大发脾气,这点连周启云都不敢抛去
官场情面做到,周嘉却能。
梅芳心里清楚周嘉的本质不坏,如今也接受了她和周执墨,她自然也是将人视为己出认真对待。
如今放在一个母亲的位置上,她得知自己的孩子喜欢男生,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梅芳没有回答,坐下后顺手将桌上的水端到嘴边抿了口。
冯姨:“太太……”
周执墨揉着眼睛:“妈妈,早上好。”
“好。”梅芳敷衍。
“这是我给小嘉同学倒的水。”冯姨指了指梅芳手里的杯子。
徐亦轻轻勾了勾嘴角,笑容很浅,摇头说:“我没喝过,干净的。”
“……”梅芳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提高声音增加气势道,“徐同学是吧,周嘉他身体不舒服,不方便见你。”
“……”徐亦脸上来不及漫开的笑容淡去,垂在大腿侧的手指蜷缩,所有的刺痛都好像沉入海底一般悄无声息,他问,“那什么时候才方便?”
周执墨大眼睛眨巴眨巴,终于认出徐亦,抬手指着人惊喜道:“你是哥哥的同学!”
“冯姨,带他过去吃早餐。”梅芳一拍桌子,目光不移,不满于人的反问。
周执墨被强行拉走,客厅只剩一站一坐,对峙着的两人。
隐忍、克制,值得可怜,这是梅芳在这短短的对视中对人的评价。
爱情不会建立在可怜对方的基础上,人的怜悯心总会退潮。
梅芳了解周嘉有时候的同情心泛滥,但那不一定是爱情。
“你回去吧,他以后大概都不方便见你。”梅芳高高在上地宣判道。
徐亦充耳不闻,固执地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迹象。
梅芳闭了闭眼,呼吸因为气恼而有些急促,她头一次发出如此刻薄的声音,尖细得刺耳,“滚,你只会害了他你知道吗?”
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耳边慢慢变得清晰,徐亦茫然失措,他问:“会吗?”
梅芳说:“会。”
他会害了周嘉?
第52章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遇,他说他恨他。
于是徐亦暗淡乏味的生活里强行挤入一个张扬的人,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每天对着他颐指气使,使着各种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小脾气。
辱骂、嘲笑、讥讽、殴打……他恨他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徐亦照单全收,有病似的。
也可能是因为这是徐亦司空见惯的日常,打骂是和骨骼一起生长的,根深蒂固,习以为常。
徐亦把自己视为一只老鼠,生活在阴沟里阴暗爬行的生物,远离正常在地面上行走的人,不能长久见光,不能发出声响引起注意,要安静,要默默无闻。
周嘉是猫,一只娇养矜贵的高昂的猫,张扬、耀眼,走到哪里都被人群簇拥。
格格不入,老鼠和猫,徐亦和周嘉。
徐亦幻想变成那只万众瞩目的猫,优秀到让人眼红嫉妒。
因着这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人脚边,做那只给人逗笑取乐的玩具鼠。
有一天,爱干净的猫凑到老鼠身边轻轻嗅了嗅,老鼠以为落下来的会是猫锋利的爪,可等来的却是对方轻柔的触碰。
猫变了性子,他们好像在那一天结束了猫和老鼠的游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徐亦自己都不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人的。
是周嘉毅然决然翻墙追上自己?是他第一次带着报复心的吻?还是周嘉的哭泣?
好像都可以成为徐亦改变初心的理由,又好像都不是。也许是在更早之前,时间追溯到高一新生发言时,那个站在高出人群的讲台上闪闪发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