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索性墨玉笙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那八百个心眼无一处多余,他巧妙地觉察到周遭的光幕徐徐淡下,流萤不复方才的焦灼。
他低着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重新抬眸看向七姑,恰到好处地目露七分深情,那正是多一分略显浮夸,少一分不够意切。
墨玉笙道:“师姑,师父他……很是挂念你。”
七姑眼底动了动,沉默半晌,蓦地开口道:“你师父是……”
墨玉笙接口道:“姜悦卿。”
七姑缓缓垂下眼睫,像是被谁撕去了纸描的面皮,露出被岁月封印的内里,那里沉淀了太多的情绪,或是怀念,或是感伤,或是憎恨,或是幽怨……
她的目光悠远,灵魂像是出了躯壳,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墨玉笙极小幅度地缓了口气。心知这局,算是妥了。
虽说是赌局,他却并非全无准备而来,他是醉鬼,并非赌鬼。
神农谷祖训,凡是被逐出谷的弟子需服用断魂草,抹去关于谷中的一切记忆。
没人能逃过断魂草的毒性,七姑自然也不能。
但七姑既然成了例外,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断魂草里动了手脚。
被困于九天水牢等待行刑的七姑分身乏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断肠草偷梁换柱的也只有掌管本草院的司仪——姜悦卿了。
墨玉笙正是算准了这点,才兵行险招,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若非姜悦卿这道护身符,换作任何一个与神农谷沾边的人自报家门,依着七姑锱铢必较的性子,怕都会遭其毒手。
良久,笼罩在师徒二人头顶的光幕淡去,萤虫训练有素地朝两端退开,打开了一道缺口。
七姑收了视线,转身离去,留下一抹艳绝的背影,明丽张扬,仿佛先前的落寞,皆是旁人的错觉。
她行至崖壁旁,那根直通崖顶的藤蔓极有灵性,就地分化出更多的细枝,盘成一处脚踏。
与此同时,赤练流萤熄了灯火,散入无边的黑夜。
栖身于乱子林的冷水流萤宛若银河落九天,自崖顶倾盆而下,夹着藤蔓,一泻千里至崖底,将通往崖顶的云梯筑成了星河大道。
七姑站上脚踏,由着藤蔓将她载入星河大道。
丫头苏铁朝两人招招手,笑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跟上!”
她见二人面露迟疑,遂又补充道:“请二位公子移步药王谷。”
第66章 无眠
墨玉笙冲苏铁笑笑,推着元晦,上了云梯。
藤蔓载着二人升空,两侧流萤若星河璀璨,伸手可触。
墨玉笙随手掬了一颗星辰,捧在手心,递到元晦跟前。
元晦却只是站着没动。
墨玉笙只道元晦被赤练流萤吓得后怕,伸手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别怕,这是冷水流萤,性子温和。”
元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旋即笑笑,将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原是想刨根到底,问个明白:墨玉笙今夜,是醉是醒?
瞧他那身手与嘴皮子的功夫,怎么都不像醉酒之人。
可他若是清醒的,那个猝不及防的吻是怎么回事?
那个转瞬即逝的回握又是怎么回事?
可当他看到墨玉笙手捧星辰,站在跟前,忽然便不想再计较那么多了。
他若是醉了,我便陪他一道醉。
他若是醒着……我便将他那不经意走露的行迹,藏于心间。
这么想着,元晦从墨玉笙手中接过星辰,难得喜形于色,抑制不住地傻笑出声来。
墨玉笙瞧见他这副疯魔的样子,一会儿发愣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心道:“他莫不是也被夜游小鬼缠上了?”
一行人上至崖顶,由流萤开道,不足半个时辰,走出了乱子林。
药王谷内,别有洞天。
奇花异卉夹道而生。
有的透明如冰晶,花瓣下暗红文理似蛛网遍布,乍一看似苍白肌肤下游走的血脉;有的花径一人臂长,花蕊处空心,仿佛是开着一张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并活物。
相较之下,在脚底游走的土精倒成了寻常之物。
七姑简单交代了几句,与几人分道,由苏铁领着师徒二人去了膳房。
几人入座不久,便见个与苏铁年龄相仿的丫头端着热乎的饭菜进来。
元晦起身相迎,那丫头怯生生地打量了二人几眼,简单行了个礼,退出了膳房。
苏铁见她走远,方才开口道:“这是湘琴。她不会开口。两位公子莫见怪。”
墨玉笙有些惋惜:“这么好的姑娘……”
苏铁笑道:“不必可怜,主人定会找到方子医好她的。”
墨玉笙沉默了片刻,道:“若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恐怕连七姑都……”
苏铁打断他,“不是先天的。是被人下了毒。”
墨玉笙皱眉道:“是什么人,如此歹毒?”
苏铁接口道:“她爹娘。”
墨玉笙哑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铁笑笑,“这没什么。我也是被爹娘遗弃的。”
墨玉笙满脸尴尬地僵在原地,这种场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面无表情显得冷血不能共情好像也不是。
苏铁善解人意地宽慰道:“墨公子不必在意。我与湘琴何其幸运,遇到了主人。她教我们习武识字,炼丹治药。在五毒山,我们名义上是主仆,她待我们却如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