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孙仙端着一张老脸,纡尊降贵地瞟了一眼元晦,冷哼道:“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说这是癫痫,有何依据?”
  元晦一时语塞。
  完蛋!
  他虽拜在墨玉笙门下,不过空讨了个虚名,全靠个人修为,才习得些皮毛。依葫芦画瓢,望闻问切乃至下针都没问题,唯独道不清其中因果——毕竟那个他唤作师父的人,连门槛都没领他跨过。
  孙仙冷笑一声,指着那孩童,对着下人道:“去给我取一副镇魂符,将罗刹鬼阴魂封在他体内,一并投河。”
  他语气冰冷,仿佛要处置的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只死耗子,连置身事外的和尚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元晦心生厌恶,反唇相讥道:“那敢问孙仙,你又凭什么说他是被邪魔附体?单凭你一句话,就要决定旁人生死吗?”
  轮到孙仙语塞。
  在这处穷乡僻壤,他就是神佛化身,他的话就王道。上一个敢当面质疑他的人……还没出生!
  孙仙恼羞成怒,大喝道:“无知小儿,竟敢在此撒野。这孩童神志不清,手脚不听使唤,分明就是被邪物摄了心魂。我若妇人之仁,留下他,难道等他来祸害全村人吗?”
  他不耐烦的从下人手里抽过一对黄符,喷了两口唾沫,便作势要往孩童脸上贴。却见寒影一闪,手中黄符一分为二。那黄符的冤魂在虚空中来回游荡,看得人头皮发麻。
  孙仙面色惨白,踉跄一步,跌回了太师椅。方才那剑气再逼近胸口一寸,恐怕他就不是孙半仙,而要真得飞天成仙了。
  元晦一个回旋,将一点红直插入地,伴着一声金石之声,青石板应声裂开,一点红落地生根,如一根定海神针,立在众人面前。
  方才还蠢蠢欲动的人群,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元晦抬头看向孙仙:“三日之内,我若能医好他,怎么说?”
  孙仙三魂没了七魄。他艰难地将目光从长剑上挪开,心道:“有它在,我还敢说别的吗?”
  孙仙咽了口唾沫,“自……自然放他走。”
  元晦点点头,“好!三日之内,我若医不好他,我与他都随你处置。”
  孙仙一听,来劲了。他双手一撑,腰杆挺得笔直,唯恐元晦反悔,抓紧时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元晦淡淡道:“一言九鼎。”
  他转身面向村民,“我要去深山寻两味药草给那孩童治病。我人生地不熟,劳烦哪位好心人为我带路。”
  鸦雀无声。
  这话有如一颗入水的石子,不等扑腾起浪花,便沉了底。
  入秋月余,这是元晦第一次清晰的觉察到浓浓的秋意。四周乌泱泱的人气,都暖不来心口的一点冰凉。
  元晦沉默地扫了一眼冷漠的人群,抬手将长剑拔起,对着和尚道:“大师,那对母子劳烦费心了。”
  和尚双手合十,“勿需挂念,放心去便是。”
  摩肩接踵的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元晦手持一点红,孤独地穿行其中,秋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角,一身葛巾布袍,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分明一个有匪君子。
  正在此时,身后蓦得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公子留步,我熟悉地形,我带你去。”只见一个少女,如游鱼一般钻了出来。
  元晦冰冷的面容微微松了松,他双手抱拳,“劳烦姑娘带路。”
  少女名叫绿萝,与元晦年纪相仿,领着元晦一路弯弯绕绕抄近路上了后山。
  刚爬了几步山路,绿萝忽得一拍脑门,“哎呀,走的匆忙,忘了提醒公子把长剑留给那僧人。”
  元晦走在前面,闻言转身,脸上难得浮出一丝笑意,“大师佛法无边,你我两个凡人,就不要操这份闲心了。”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意晃了一下眼,分明是深秋十月,却有如置身人间四月天,入眼一片春光明媚,连枝头嘶哑的乌鸦声都变得清脆悦耳。
  两人一路切入山腹,深山处,枝叶扶疏,郁郁葱葱,又是另外一翻光景。天光徘徊在浓密的枝叶外,借着透过来的几点斑驳日光,元晦一路佝着身子,细细查看脚边的植被。
  绿萝跟在他身边,问道:“公子在寻找什么?”
  元晦眼皮也不抬,“天麻。”
  绿萝道:“长得什么样?和我说说。我自小在这片林子里长大,兴许可以帮上忙。”
  元晦目光在草木间来回梭寻,脚下步子不停,“黄褐色,椭圆形,半掌大小,形似蝉蛹。”
  绿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默默将元晦的话记下,将两颗眼珠瞪成弹丸,四下搜寻。
  两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足下,谁也没有注意到前方密林的黑暗处,两抹绿光忽明忽暗。
  那两抹绿光悄无声息地绕到两人身后,忽得腾空而起,扑向绿萝。
  元晦生在武学世家,对气流变化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他直觉身后袭来一阵疾风,一手下意识探向腰间,一个流云错步,凌空后翻,将绿萝一把带至身后。电光火石间,一点红脱手,直直刺向饿狼脖颈。
  就在此时,一团黑影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元晦余光一瞟,竟是只狼崽。
  他眉心一紧,足尖在地上借力,飞身上前,赤手扣向那剑身,只听“峥”的一声,一点红偏离既定轨道,擦着母狼耳侧斜插入地,大半个剑身埋进了土里。
  而元晦重心不稳,侧肩着地,擦着寸草,滑出一仗之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