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元晦眼皮一抬,直直望进墨玉笙眼底,百结愁肠终是化作一把利剑,刺向墨玉笙心口,“师父想走想留,全凭心意,却又要将我圈在这弹丸之地,这公平吗?”
  第10章 和尚
  墨玉笙脸色由红变青,由青转白,最后面如金纸,他颓然的坐在桌边,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我……”
  元晦心跳陡然加速,那本已形如死灰的眼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泛着微光。
  他终究没有等来墨玉笙的一句解释,满心期待化作一池寒潭水,冻平了眼底最后一丝涟漪。
  慕容羽夹二人唇枪舌剑间,后背尴尬出了一身薄汗。见二人短暂的偃旗息了鼓,缝插针道:“元晦,你师父有他的苦衷。这些年他也……不容易。他那人嘴硬心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不愿放你远走,说到底还是为你好……”
  后面的话,慕容羽不便说的太直白。
  当年元晦的亲爹苏令鬼迷了心窍,为了几本归魂册,把江湖搅的天翻地覆,最后搭上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元晦命大,逃过一劫。然而出了这春山镇,君子和小人即便各行其道,也总有狭路相逢的一天,倘若到了那一天,谁又能庇护的了他?
  元晦一句不落的听着,没有答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世间哪来那么多的难言之隐,不过是情分未满。墨玉笙可以肆无忌惮的向慕容羽述说苦衷,却连一个字都不愿对他透露,说到底……还是情分不够深。
  他轻轻偏过头。
  从这个角度看去,不大不小的院子连着那扇墨宅大门尽收眼底。
  两年来,他和墨玉笙无数次打开那扇门,又关上,两人身影来来回回穿梭在院子各个角落。院子东边角落有棵桂花树,是来春山镇头一年他刨的土,墨玉笙插的枝,花匠说约摸两年会开花,算起来就是今年。
  可惜,他等不到了。
  元晦默默收回视线。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孤翼只影向谁去?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我为何要在没有你的墨宅承受这噬心蚀骨之痛?我跟自己没有那么大的仇恨。
  他用仅存的一点气力,对着墨玉笙道:“师父,放我走吧。”
  墨玉笙此刻神色平静到近乎冷血。不过片刻功夫,他脸上的落寞之色消失殆尽。
  他从来杀伐决断,不拖泥带水。无论是负气离家,还是为墨覃盛挡剑,或是救下仇家遗孤,每一个决断都做的干脆,不留余地。
  从前如此,今后亦然。
  墨玉笙佛了佛衣袖,沉默的看了元晦一眼,扔下句“你走吧”,转身进了里屋。
  元晦呆坐在原地,脸上不知是悲是喜。良久,他起身朝里屋行了一个长长的扣首礼,行的一丝不苟。
  他进屋取了行囊和墙上高悬的一把长剑。这把剑叫“一点红”,是他与苏家之间除了血脉,仅存的一缕牵绊。
  他向慕容羽鞠了一躬,将一天一地的依恋留在了身后。
  出了墨府大门,元晦上了一趟春山。山顶上有一处凉亭,叫秋水亭。有一回元晦读着拗口,问道:“作什么叫秋水亭,叫春水亭多应景啊。”
  那时的墨玉笙笑得高深莫测,“此秋水,非彼秋水。你还小,还不知忘穿秋水是何意。”
  如今他懂了。
  元晦在秋水亭一直坐到日落西山。下山后,他沿着春山河畔一路走到庆丰包子铺,要了个不加圆葱的肉包,又绕道去了趟一品香粥铺,点了碗不加葱花的碎肉咸粥。
  春山镇当地的习俗是肉包子夹圆葱,香甜不腻。他想起墨玉笙第一次吃圆葱肉包时的情形:一张俊脸皱得像根脱水苦瓜,捉着两根筷子在肉馅里翻江倒海,将混在肉里的圆葱丁里里外外摘了干净。圆葱是挑净了,包子也被开膛破肚折腾了一溜够,惨不忍睹。最后某人一甩手,走了。
  一个肉包一碗咸粥,元晦足足吃了半个时辰。这两年在春山镇的点点滴滴浮光掠影般的走过他的脑海。他颓然的发现,自懂事起,他生命里的美好,都与墨玉笙有关。
  从来的,所有的。
  元晦提着长剑,踏着斜阳,走出了春山镇。
  路过小镇入口的牌坊时,他忽然驻足,回眸深深看向身后的那片土地。
  远处的春山身披霞光,笑看云卷云舒,离人断魂,显得无情又冷漠。
  他目光微微一错,在那层峦叠翠下,掩映着一处墨宅,可惜他看不到最后一眼。
  他一低头,目光落在腰间的长剑上。剑身细长,平平无奇。剑柄处镶了颗红珠,鲜艳夺目,似一滴浓的化不开的血水。
  元晦水平如镜风微浪稳的眼底,印着这滴血水,忽的风云变幻,波谲云诡。
  两年时光匆匆,不过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出了这春山镇,他便不再是隐姓埋名的边陲少年,而是姑苏一点红苏令之子,苏曦。
  他将以己为饵,走上一条没有归途的复仇之路。
  …………
  夜深人静,月色阑珊。
  元晦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
  他眼神迷离,鬓角挂着冷汗,两颊红晕还未褪尽。他翻了个身,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枕边的安神散萦绕鼻尖,化作致命的勾魂香,没完没了的抓心挠肝。
  半晌,元晦涣散的眼神逐渐清明。
  春梦旖旎,醒后却是无休无止的自我厌恶,混杂着万劫不复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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