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这事跟父皇无关。
  怀雍原想这么说。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先反应过来,并非完全与父皇无关。
  要是他真的怀孕,要是他与赫连夜的私情暴露,或许不止是赫连夜,连他自己也会招致杀身之祸。
  他来找穆姑姑,是希望穆姑姑帮他看一看自己的脉象如何。
  一来,穆姑姑是世上少数几个知道他身体情况的人,既深得他的信任,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二来,父皇也很尊敬穆姑姑,他也是穆姑姑养大的,就算到时被父皇问起来了,也能敷衍搪塞过去。
  正在怀雍犹豫之际,穆姑姑终于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气味:“你什么时候爱用浓香了?身上的麝香味好重。”
  寺庙中到处都点了檀香,所以她没能马上就发现怀雍身上的香味变了,此时才后知后觉地闻到。
  穆姑姑感觉不对劲地紧皱眉头。
  后宫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鬼蜮伎俩,譬如麝香,平时用无甚大碍,但要是对于孕妇,用料重了或至滑胎。
  她以前是专门伺候主子生产和养孩子的,对诸多忌讳了然于心。
  怀雍在桌上握住穆姑姑的手,难以启齿地说:“穆姑姑,请您帮我把个脉吧。”
  他特意穿了宽袖的衣服。
  穆姑姑停顿片刻,才把手握在了他的手腕上,她低下头,静默良久。
  她也奇怪,因为她并不感到意外。
  怀雍难掩紧张地看向她,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穆姑姑一直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收回了手。
  一句话都不用说,怀雍已经猜到了答案,他低低地问:“我该怎么办好?穆姑姑。”
  这时的怀雍没穿官府,垂头丧气时格外像个闯祸以后手足无措的孩子,实在惹人怜惜。
  穆姑姑忽然像是风马牛不相及地与他说起往事:“我带过那么多小孩,你看上去乖,其实是最不好照顾的那一个。皇上那么忙,我们想,他不可能一直亲自照顾你。而且,他哪里照顾得来小孩?可你偏偏就是要黏着你父皇。”
  她笑起来,眼角的笑纹和蔼温柔,让怀雍如沐春风地心静下来。
  她接着说:“我还记得第一回你在你父皇议事时非要去找人,怎么哄你都不行,急得我满头是汗。要知道惊扰圣驾轻则责罚,重则死罪,我还以为我要死了。皇上其实也不爱带小孩,只是他拗不过你,最终还是让你得偿所愿。你看看,你倔强起来,连当今圣上都要让你三分。”
  怀雍大致懂了穆姑姑的暗意,他心绪不安地说:“我那时还是小孩,哪里知道什么死不死的……穆姑姑,请你帮帮我。我从小都希望自己能长成一个谦谦君子,一个敬肃钦明的士大夫,这只是一场意外。”
  他咬字说:“我不想,被父皇知道。……我不想让他对我失望。”
  穆姑姑不想与他的恳求的目光相互视线接驳,垂首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无奈而轻声地说:“深宫里的日子难熬,我听说过有一些宫女一时行差踏错,便会采凌霄花食用消除身上的麻烦。”
  “只是,这对身体的伤害很大,一旦失去,以后就未必再能拥有了。”
  这日回去后。
  怀雍跟人说他看到凌霄花开了,今年转暖得早,凌霄也开得早,他觉得很是有趣致,改日多采一些来,把原本屋子摆设的梅花、玉兰都给换了吧。
  最近都放凌霄了。
  侍者不解其意,也不需要解,主子吩咐什么,他们照办就是。
  ……
  一连半个月。
  怀雍每天都要赏看一会儿屋里的凌霄花,伺候的人于是也换的更勤了,每天都去采新鲜的来,不光如此,还移植了根茎过来,种在墙下,又请了花匠专门莳弄。
  可惜急也急不来,除非有大罗神仙现身,否则谁都得等这花儿自己慢慢长。
  他们看见怀雍时常会坐在窗下,看着凌霄花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怀雍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该留这个孩子啊。
  夜里,他抚摸自己的小腹,还很平坦,让他很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装着一个小孩。
  有这么小吗?
  一条新的生命就这样装在他的身体里?
  当年他也是这样来到世上的吗?
  自他怀孕以来他毫无注意,孩子有在健康成长吗?
  他生下的孩子会跟他一样也是天生畸形吗?
  他不知道。
  在这荒草般疯狂蔓延的恐慌中,又夹杂了一丝渴望。
  怀雍天生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在他幼时,第一次知道自己只是父皇的养子时,他伤心无助地哭了一整天,直到哭累才入睡。
  他其实是想要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然后,他竟然想,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留下孩子。
  只要他放弃荣华富贵,世间之大,天涯海角,到时他改头换面,总有一个能容得下他的地方。
  ……
  赫连夜每月有那么两三日要述职。
  这次正好赶上皇家春宴。
  建京三杰这次都将要参加。
  大家都在猜测究竟是谁家的女儿会被皇上许配给他们。
  怀雍这次到的很早,为了早点到,等来赫连夜以后单独问两句话。
  结果久等没等到人,先等到了卢敬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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