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这也很好,他原也不想像个废人似得死去,合该叫景恒见过他风华正盛的样子。
  同意与景恒相好时,他早知自己时日无多,只是知思恋之不易,他推己及人,全景恒这一场年少绮梦。
  求不得最苦,凤明当时想着,少年人执着,许是越难求越生心魔,聚散无常,他与景恒又不般配,景恒得偿所愿,相处下来就知无趣,也就罢了。
  后来分隔两地,凤明又想,也许见不到,也就淡了。凤明就这般等着景恒转换心意,最好移情他人,免得自己死时景恒难过。
  就这般,一年光景匆匆而过,二人感情未如凤明所料消散如烟,反而情意日笃。
  不但景恒心思没变,他也跟着弥足深陷。
  时至今日,舍不得的竟成他自己,若他死了,景恒该多难过,景恒会哭吗?
  会像在淮安街上找不见自己时那般,会因一首《雨霖铃》就偷偷抺眼。
  可他都死了,碧落黄泉不得见,生死茫茫。
  凤明再不能在景恒落泪时叫住他,在阑珊绚烂的华光中与他重逢了。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难怪戏文中总唱天意弄人,沉恨细思,不若桃李,尤解嫁东风。
  风明屏息凝气,不去怨天尤人。他此行为杀楚乐侯,一是平息叛乱以免楚乐侯做大,挟制固皇权,一是借机重整南直隶,免去淮安封地后顾之忧。
  不远处燃起炊烟,应城每日施粥一次,米粥很稀,掺了麦麸与豆粉,米汤黑黄。
  一碗粥,保着了灾民性命,也正是这一碗粥,给了灾民丝希望,平息下民愤,未致哗变。
  有时百姓要的真得很少。
  离开应城,越往西越见惨烈,景恒与凤明逆人群而行,运起轻功脚程极快,第二日到了江陵。
  江陵城防很是严苛,进城那侧空空荡荡,出城按人头收银十两,车马另算,饶是如此,队伍依旧排得老长。
  城门处,一对夫妇凑齐二十两银子,交纳上人头费,将两个儿子送出城区。
  这两个孩子,大些那个瞧着有十二三,小的不过六七岁。
  二十两银子,足够小户人家过上一年,能拿出二十两银子送儿子出城,却并非这家人富足,只是穷尽举家财力为儿子某一条生路罢了。
  四人都知此一别恐是诀别,在城门边上哭哭啼啼,守城官兵不耐烦,将四人强行分开,那母子离散的场面实在凄惨。
  景恒见状:“两个半大孩子,没爹娘跟着又能活几日呢。”
  他见那二少年可怜,拿出银子,做出个激动神情,走过去:“表叔表婶!”
  景恒跟真见着亲人似得:“出门前我爹千万叮嘱,叫我拿上家当,来接表叔表婶,可惜数来数去,表叔表婶连着二位表弟是四人,只拿了四十两,要进城时才发现,没把自己算进去!”
  众人一听笑开。
  几个官兵也跟着笑,远远见这人走过来,他们还暗自警惕着,原来是个傻大个。
  那对夫妻一头雾水之时,便见景恒掏出银票,也不数多少,全塞到官兵手中:“表叔一家的。”
  那对夫妻虽想出城,可并不认得景恒。江陵这般情状,他们装痴若冒认下,岂不耽误了那真表叔一家性命。
  那家大夫刚要张口,那大个子长臂一伸,明明隔着老远,不偏不倚刚刚好把他拽了出来,他堂堂七尺男儿,在那大个子怀中,就像个鸡仔似得。
  那大个子捏了捏他手臂:“第一次见啊表叔,咱们亲戚走动少,别见怪。”
  他登时反映过来,呐呐应了。
  那人妻子见状,只当是真有这么位阔亲戚,忙跟着出了城。
  明明只有两个人,景恒却交了四十两白银,他就像没反映过来似得,推着他‘表叔’走了。
  走出好远,直到前后再不见人,那丈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感谢景恒救命之恩。自言姓周,在江陵城经营糕点铺子,说如今粮价二百文一斗,翻了近三倍,实在活不下去。
  粮食这般紧缺之下,周氏仍拿出包点心,请景恒务必收下。
  景恒没推辞,将他扶起:“周大哥,粮食二百文一斗,你为何宁愿拿银子出城逃难,却不多备些粮食呢?”
  这时一斗约为后世二十斤,二十两纹银能买下近四千斤粮食,足够一家四口吃上几年。
  如此算来,他们出城,哪里是为逃饥荒呢?
  “恩公慧眼如炬,周某不敢欺瞒。”周氏男子压低声音,看看四周,谨慎说:“楚乐侯在城中抽抓壮丁,这是要命的大事,谁敢去?”
  “要命?你说楚乐侯抽丁心存反意?”
  周氏男子一甩袖子,哎了一声,似觉景恒听不懂,着急道:“他想反都想了二十年,这是不是大事。”
  谋反还不是大事,你们江陵可真是有点东西。
  景恒道:“愿闻其详。”
  “他五十四啦.”周氏男子伸出巴掌比划了一下:“他老了,怕死!想长生!再炼制长生药!”
  “他拿活人试药啊……咱们楚地多巫蛊,奇人也多,还真让他给试出来了。不是长生药,是一种吃完让人力大无穷,精神百倍的神药,他把这些药喂给士兵吃,得了支铁军,唤作‘陷阵’。江陵惨成这般,为何没乱起来,他那个兵啊,吓人,镇着百姓呢!”
  周氏大儿子接话道:“我曾见过服了药的士兵,眼睛瞪那么大,脸膛赤红,一掌就劈断了碗口粗的树。就像年画上的门神老爷,可吓人了,还会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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