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拜别于金铃,转进条更偏僻的小巷,脱去身上蚕绡织锦衫,露出内里粗麻制的布衣,缩着肩膀,从怀里摸出块半新不旧的方巾,往头上一扣。
  如此一番,再不复清贵模样,俨然是个潦倒书生,任谁都不会多打量。
  京城之繁华,比起淮安,自有一番不同。没那些个精巧雕琢、小桥流水,路宽宅阔更增古拙大气,自有朝都风范。
  景恒从怀里摸出角银子,兑了铜板,坐在街边面摊上叫了碗阳春面。这两天一夜,只啃了些粗面饼子,早饿得发慌,这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方一端上来,他顾不得烫,吐噜噜地吸着面条吃。这狼吞虎咽的模样怎一个落魄了得,半碗面下肚,景恒解了饥荒,才有心思仔细见识一番风土人情。
  提起京城,淮安人无不色变。
  东厂番子、锦衣卫轮番巡查,无论是谁,稍微行差踏错、言语失当,被捉紧昭狱那还是好的,若是进了东厂的点心房,那才是天地不灵,神仙难救了。
  如此种种之下,在淮安口口相传,说那京城之中人人自危,传闻愈演愈烈,到最后,‘京城街上无人敢出声交谈,全凭眼神暗自传讯’这般言论都有人相信。
  当真是三人成虎。
  景恒坐在街上,可没看见谁不敢交谈,这京城百姓,分明敢说的很,江南学风盛行,推崇孔孟儒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神鬼之事,景恒可从未在淮安街上见谁说书似的讲出来。
  “王兄,昨夜嘈杂,可又是在抓人。”
  “并非是抓人,而是找人,”王兄自以为压低声音:“锦衣卫丢了位年轻百户,出动许多人连夜离京去找呢!”
  “锦衣卫身强体壮的大男人,也值得这样找。”
  “唉,话不能这么说,年轻男人也危险着呢,就城外破庙的事儿,你不知道?”
  “你是说兔神?”
  “啊,可不嘛。”
  景恒最爱神神道道的灵怪故事,他凑过去问:“什么神?”
  那姓王的大汉上下打量景恒,见是个书生求教,颇有些自得:“兔神你都不知道,外地的吧,听口音,像是南边的。”
  景恒点头:“是是,正想请教这位兄台,何谓兔神?”
  京城外面有座林子,紧挨着皇家猎场,常有些山鸡野兔出没,向来是游玩野炊的好去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在座破庙旁,总有年轻男子莫明失踪,第一位是谁已不可考。直到有次丢了位世家公子,这才闹大。
  顺天府、大理寺、锦衣卫分别探查数次,却一无所得。
  谁曾想,七天后那公子自己回来了,只是浑浑噩噩,问他什么也说不清,说记得捉野兔,没捉到,卒然间眼前一黑,再醒来,是在个山洞中,到处都是兔子。一个男人在暗处,问他可记得什么,他说不记得,那男人给了他只灰毛野兔,便让他自行离去了。
  他本以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回到家中才知已然七天,颇有些‘洞中才一瞬,洞外已千年’的离奇感。
  再去寻那山洞,却再寻不到。
  听着像野兔源记。
  “这都不是最要紧的,”王兄挑眉:“关键是,那人回家后大病一场,寻了郎中来瞧,你猜是怎的?”
  “怎?”
  “一个字,虚!那可不是被兔神给吸了阳气!”
  景恒大吃一惊:“竟是这样的兔神!”
  “可不,”另一人道:“像你这样肤白肉嫩的小公子,兔神最是喜欢。你可小心些,吸干阳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年轻,不懂这阳气的好处。”
  王兄深以为然:“那是自然,人之阳气皆聚于心,那位喜食人心,想来也有些缘故。”
  景恒压低声音:“您说的那位,可是……”
  王兄神秘莫测,做出个都懂的表情。
  景恒观京城风气,本以为传言不可尽信,谁知京城竟也有凤明吃人心的说法。
  难道真会吃人心?
  他正思索得认真,蓦然见街上过去一蓝顶官轿,京城这地界,一块石头丢下来都能砸中个六品官,官老爷坐轿过街根本不稀罕,本不值得注意,可那轿帘翻动间,景恒隐隐看见个侧脸,那削瘦的下巴,竟似彩宝。
  他丢下铜板拔腿跟上,直追了几条街。
  四个轿夫抬着轿拐进翰林院,景恒未做多想,正欲上前打听。
  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捂住景恒的嘴,一兜一揽就将他恒拽到树后。
  景恒抬眸一瞧,正是彩宝。
  凤明阴沉着脸询问:“谢停呢?”
  景恒没心没肺:“谁?”
  “有人要杀你,你不知道吗?”凤明冷声质问:“我派人送你回淮安,你怎生跑了。”
  “那车夫穿得比刺客还像刺客,”景恒见凤明脸色愈发阴沉,忙改口道:“要早知道那车夫是你的人,我一定乖乖听话。”
  景恒卖傻装乖,凤明被哄得缓下脸色,语气仍阴恻恻:“那我现在让你回淮安,你回是不回?”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景恒说完,带着凤明在忠义巷转了三圈。
  第8章 表明心意
  忠义巷所居俱是勋贵,此时尚未过午,官员上朝未归,各府宅大门紧闭,间或遇见府门口有人的,凤明只得微侧过头,生怕别人认出他来。
  这实乃凤明多虑,旁人见他时,大约只能瞅见他膝襕上横织的细云蟒,有哪个嫌命长的盯着他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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