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司微听着,便也就明白了。
  时下人用的历法乃是农历,也就是后世人所说的阴历,于是“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说的便是这时节的夏收夏种。
  且南地气候比之北地要来得更加温润,也就是说,春日在南地来的更早,田地解冻、春耕本就该比北地还要更早一些。
  然而司微他们人自京城出发之时,京畿的百姓便已经大批量开始了春耕,如今他们一行人千里迢迢来到了作为南北分割线的萦州,此时,这里的百姓却还没有春耕结束。
  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时代,农业生产不仅关乎着百姓一家的性命,更是关乎着朝廷的税收,以及粮食储备,说得再遥远一些,甚至关乎官府粮仓里到底能不能在遇到什么天灾之时,拿出足够的粮食,救济百姓,使其渡过难关。
  民以食为本,食以粮为先。
  没有粮,哪里来的民,没有民,哪里来的家,没有家,哪里来的国?
  动摇百姓粮仓,本质上,就是在动摇税收,动摇国本。
  这确实是一根铁钉,最后所能导致亡国的因果链。
  “耽误了春耕,也就耽误了夏收,夏收夏种,本就是连在一起的……耽误了夏种,秋收之时,他们可还能从地里获得足够的粮食?”
  司微喃喃着自问。
  司微身旁,秦峥沉默了许久,半晌一声冷笑:“那就得问,是什么事耽误了他们的春耕。”
  农人一向把田里的出息看的比命还重,能教他们大规模耽误春耕的,怕不是什么小事。
  司微:“什么事?”
  秦峥却没有再回答,只拨弄着拇指上的镶了宝石镂了云纹的戒子,跟在司微身后,悄无声息地,似是一道阴影。
  半晌,跟在司微身后,看着他从腰间取了钥匙,开了门锁,指使着来福几个进门开始打扫,甚至安排人去打听着要买些木料回来时,自个儿悠悠踱步,把这一处连着铺子的院落都转悠了一圈之后,自个儿在后院的井台边上坐了下来。
  他盯着井里腐朽碎开的木桶,半晌,长出一口气:“……所以说,有些时候,我是真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都说教化百姓,开启民智……怎么一个个的,眼皮子竟能短浅到这份儿上?”
  “——竟还没一个刚过十岁的孩童看的长远!”
  第79章
  司微没有理会独身一人坐在井口边不知想着什么的秦峥,也不是太想去理会,他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约摸是见着沈家这一处落满了灰尘的铺子重新卸了门板下来,两侧邻着的店面里便也跟着派了伙计上门打探,倒也不曾空了手来。
  东边药铺里的活计带了洒扫用的扫帚撮箕,并着提了水桶过来,西边书斋的伙计则拿了几块抹布并着鸡毛掸子之类的东西上门,跟司微热热闹闹地打了招呼,便跟着撸了袖子一道帮着来福几个收拾屋里老大的灰尘。
  药铺里的伙计自称孙六儿,是跟着铺子里的老大夫学怎么抓药的,这会儿把书斋的轻舟小哥手里的抹布扯过来往水桶里一浸,夺了他手里的鸡毛掸子便往架子上扫:
  “起开吧你,最是无用是书生,小小一个儿除却认得几个字儿,能做的了什么活计。”
  轻舟教他夺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迎面便是鸡毛掸子上扑簌而来的灰尘,一时呛了个正着,连忙举着袖子往后退。
  这往后退的不止是轻舟,就连司微和来福几个也跟着呛了个正着。
  司微本就在忍着的喷嚏终是忍不住,吭哧吭哧连着打了好几个。
  孙六儿便跟着哧哧笑了起来:“得了小东家,您也别往这屋里处着了,且瞧着打发了人往前头老刘头的杂货铺子跑上一趟采买些缺的东西,连带着瞧瞧西街布庄里头扯一尺麻布回来……这地儿自沈家走后,约莫是得有六七年没人往里头清扫过,这一遭下来,有的收拾。”
  轻舟吭吭咳了半天,再甩袖说话时,只觉着嘴里满是沙尘灰:“好你个孙六儿,你就是伺机报复!”
  于是只听孙六儿闷着嗓子笑开了。
  司微打发了来福去寻个淘井人过来淘井,又按着孙六儿的说法教东福去西街扯上些麻布过来充做抹布用,再又打发了洪福去瞧瞧这街上的木匠铺子,瞧能不能采买些木料或是教人再打些家具回来,剩下的德福则去了前头一条街上的老刘头的杂货铺瞅瞅采买些缺的东西。
  这一连串的安排下去,把身边跟着的人都打发了,司微才蹲下身从木桶里捞出一块抹布拧干,顺着先前孙六儿拿鸡毛掸子掸过灰尘的地擦了过去:
  “我瞧着咱们这街上,不就有一家布庄,如何还要往西街那厢去扯布?”
  孙六儿还没说话,轻舟便已是噔噔两步往外退了退,瞧着门外头没闲杂人等往这厢靠近,这才重新甩了袖子进来:
  “嘘,小东家说话可得小心着点儿,这白天不说人,夜里不说鬼……这兴盛布庄的嘛,不人不鬼,不兴说的嘞!”
  说着,轻舟也撸了袖子,将外袍宽袖扎紧,一把从水桶里捞了块抹布出来,拧干了水汽,搭着抖擞过灰尘的架子一道擦了过去:
  “官舅爷嘛,谁敢触人家眉头,好大的威风呦……惹不起,好歹还能躲得起。”
  孙六儿也跟着瞅了眼门外,摇了摇头:“咱们萦州城里,碰什么都别碰布料染坊这些个行当,那头儿那位,在咱们城里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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