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半晌,锦缡轻笑一声,抬起的眼底带着几分怅然:“……剩下的曲子又要如何谱,我还没想好。”
  司微徐徐自胸腔中舒出一口气去,双手一合,为锦缡这半首曲子鼓掌:“哪怕只有这半首曲子,已是足够使人惊艳。”
  楼下,有轻巧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却是去寻刘娘子拿脂粉盒子的清露从楼梯处奔了上来,看向锦缡的眼睛晶亮:
  “姑娘是又谱了新曲么?”
  锦缡起身将琵琶抱起,放置旁处:“算是吧,暂且只有这一半,剩下的一半要如何续下去,我还没想好。”
  锦缡起身立于窗前,隔着窗扇上绷着的挡风的绸子也看不到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于是只得又转过身来,看向这室内唯二的活人,尤其是一直坐在条几前的司微:
  “我虽不是杨妃,可若是设身处地,我总是不甘的。”
  司微神色如常,他自是知晓锦缡对于明皇与贵妃之间的结局不满,更为贵妃不甘、不值,但实际上:“曲子终究是姑娘所谱,这舞,也自是姑娘所跳,姑娘若是愿意,大可改了贵妃缢死马嵬坡的结局。”
  锦缡身旁,清露一时睁大了眼睛。
  “不,贵妃已死,这是改不掉的结局,”锦缡摇头,“之前你所说,明皇与贵妃之事,衍化了一折戏出来,最近这鸠县,可有能唱这处贵妃醉酒的戏班子,再不济,有个戏本子也好。”
  司微:……
  司微微囧,不由摸了摸自个儿的鼻子:这大历若是在历史上有,他约莫着还能大致推算一下梅兰芳先生距离现在差着个多少年,可他也曾试着探寻历史,结果历朝历代,莫说大唐明皇与贵妃,就连秦汉他都不曾在这个世界的人嘴里听过,还什么清末民初四大班进京唱响了这出戏……可别了吧。
  更别提司微又不是个学戏剧的,他打哪儿能弄来贵妃醉酒这出戏的戏本子去。
  “不是,姑娘,京里头贵人们的事儿,咱们这儿可不兴说啊,要真是因着口舌沾染上京里头那些个……”清露脸都吓白了,“这不是死了也都白死么。”
  司微一顿,紧接着便见锦缡在清露脑门上一戳,没好气道:“你可省省吧,正说着戏折子的事儿,偏你个没心眼儿的货在这乱攀扯。”
  清露揉了揉自个的脑门,嘟嘟囔囔的:“最近外头哪有什么明皇贵妃的新戏,都是些讨巧的神仙戏,毕竟年关了,谁不想讨个好彩头?”
  锦缡一叹,既然没有,那就也没必要勉强:“罢了,且容我再想想。”
  锦缡倚靠在美人榻上,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偶尔一拨弦,却也只是三两下,再没有先前那般的流畅融洽。
  司微没有去打扰锦缡,只是拉了清露过来,给她看先前装在匣子里凝固好的蜂蜡。
  在没有遮瑕液,没有粉底液的现在,这些加了颜料做出来的东西,怎么更贴合女子的妆容,怎么更好用,调到什么程度颜色上脸才刚刚好……这些都得清露给建议,毕竟跟司微一个两辈子的男人比起来,清露这么个年龄已经开始梳妆打扮起来的小女孩儿要比他懂的多,给的建议也更适合。
  一时间,雾霭阁中三人都跟着忙了起来。
  前期最主要的任务便落在锦缡身上,她既要谱曲,又要编舞,还要把舞曲交给清露来进行演奏。
  所幸锦缡自幼是在教坊司长大,曲也好,舞也好,早已伴随着过往的教习融入骨髓,这些放在她身上不算是什么难题。
  至于清露,四五岁时候被卖进春江楼,除却跑腿打杂便跟着楼里的管弦师傅们混,舞蹈上的天赋差了些,但却是个管弦琵琶什么乐器都能拿起来用一用的主,后来跟在锦缡身边,琴和琵琶也算是被锦缡慢慢给磨出来了,学这么一首新曲子的速度也慢不到哪里去。
  音乐和舞蹈一旦定下来,剩下的压力便给到了司微身上。
  贵妃醉酒这出戏在司微上辈子算是名家名曲,但因着学习生计的压力,再加上司微对曲艺并不感兴趣的原因,无论是长生殿这折戏,还是自长生殿中夜探这一出里延伸出来的这一折贵妃醉酒,司微都没有现场听过。
  而司微之所以在锦缡面前提起唐明皇与杨贵妃这么一出……也不过是恰逢其会。
  春江楼这种地方,于男人而言,不过是花银子买个你情我愿,做个一时的消遣,但对于这楼里的女子而言,却又不一样。
  逢场见多了人,做多了戏,于是愈发明了男人劣根性的同时,男人却偏又是能救她们出这风尘地的救命稻草。
  理智知晓男人不可信,可感情上……女孩子哪个没做过嫁得如意郎君,琴瑟和鸣,恩爱到老的美梦呢?
  愈是割裂,愈是撕扯,愈是痛苦。
  这些心思情绪在心底积累的时间长了,便也就酿成了毒,而司微所能做的,便也只能是借着明皇与杨妃的这场“旷世之恋”,让锦缡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延缓毒发时间之余,给彼此一个机会。
  锦缡坐在镜台前,垂眸下视,清露手中则持了叶筋小笔沿着她的眼睫轻轻扫过,而后于眼尾处微微挑起,藏锋回收。
  清露微微退了一步,躬腰下看,而后目光转向身旁的司微:“如何,是这般么?”
  锦缡徐徐抬眼,眸子一眨,视线便自身前的清露转到了司微身上,目光流转之间,眼瞳映着窗外明光,便格外有种明眸善睐,含笑多情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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