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司微叹然:就以锦缡这般脾性,若非身处在这种烟花薄情地,焉知是否又会是这世间的又一卓文君呢?
  敢爱,敢恨,更敢狠,却又偏偏看得太过通透洞明。
  司微起身在锦缡肩上拍了拍:“世间女子偏多情,可怜男儿多薄幸……贵妃此人生平姑娘如今已是尽知了,可愿意以贵妃醉酒为题,再编出一支舞来。”
  “姑娘在这楼里,多年舞乐多半是为了取悦他人,但如今离别在即……姑娘又何妨借一场酩酊大醉,舞一场酣畅淋漓,为自个儿最后跳上这么一回?”
  既然不愿再取悦客人,只想为自个儿的落幕跳上那么一回,却也不必拿最初的那支舞,在除夕宴上舞上那么一出孤傲凄冷。
  锦缡沉默许久,忽而轻轻笑了起来:“你说得也对,人活一世,总有那许多不自由,我这一辈子得不到的,难不成还不容我再多奢望奢望么?”
  锦缡的笑容忽然轻快起来:“这一曲舞终,约莫着也该是人散之时,总不能教我这……连走了都要带着遗憾走……”
  锦缡柔软指尖搭在司微头上往下一压,竟是拿司微做了借力的柱子,起身趿拉着绣花鞋在木质的地面上轻巧旋转着挪了几步,再回来时怀里已然多了一把琵琶,不是先前清露摆在那里的那把又是什么?
  锦缡随手一拨,一串琶音流淌而过,再抬眼时锦缡眼底眸中竟似是换了一种光彩:“你说得对,何妨借来一场大醉,舞这一场人世悲欢?”
  锦缡轻笑着,却是渐渐沉淀了心思下去,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在雾霭阁中飘荡开来,萦绕在司微耳畔,一时顺畅,一时戛然,一时悦耳,一时却又嫌聒噪。
  只是这会儿抱着琵琶挺直了腰背端坐于美人榻上的锦缡,身上却再看不出先前初见时的疏懒随意,万事不上心头。
  眼见着锦缡怀中抱了琵琶试音谱曲,司微心下暗松口气的同时,却是将昨夜清露抱来的小包袱取了来,放在靠窗的条几上打开。
  包袱里的东西不多,却显得有几分零碎:
  两块盖头大小的细麻布,两个巴掌大小的匣子,一个杵臼,一个用细竹枝编织的密实勺子,再剩下的便是些从春江楼采买娘子刘娘子那处得来的一堆鸽子蛋大小的脂粉罐子,平口压盖,和后世的茶叶罐有几分相类。
  把陶瓷罐子打开,里头承装着的,便是颜色相近却各有差异的妆粉。
  司微原以为,古代女子常用的化妆品也就是胭脂水粉,最多再添一个画眉的眉黛,哪里知晓昨晚上和清露说起来时,才知这胭脂水粉之间竟也有着许多的讲究。
  似是这种妆粉,此时便被称为粉胭脂,而粉胭脂里头又分为不同等级,譬如说最最便宜易得的,就是司微这会儿打开的这罐最最普通的米粉。
  将粟米浸泡磨成米浆,过滤沉淀吸附水汽之后便能得到成块的粉饼,将粉饼去粗白瑕疵之后碾磨过筛装盒即成,这种妆粉粉色最白,也最为廉价。
  只唯有一点,挂粉效果不佳。
  比米粉再上等一品的,是添加了少量胡粉的米粉,胡粉既是铅粉,也是后来以铅华代指妆容的由来。
  而这些米粉中之所以添加胡粉,为的便是方便妆粉挂粉上妆。
  再往上一品的,里面则添加了蛤粉、豆粉、滑石粉之类的分类不一,以其成本而价位不同,至于作用……大多是为了抵消胡粉带来的毒性,养颜护肤。
  司微:……
  司微将一个个瓷罐打开,便见这一排妆粉颜色由浅及深,颜色一点点加重,却始终被框在粉色系妆粉里,自最白的米粉,至透着桃花瓣般单薄粉色的桃夭,再至颇为娇艳的莲瓣红。
  十几个瓷瓶罐子在条几上陈列开来,颜色虽有渐变,却也能看得出受到原材料红蓝花的限制,始终跳脱不出红蓝花所赋予的根本色。
  司微有一时的沉默:他毕竟不是化妆师,他了解的更多的,是什么环境下适合什么色彩的妆效,如何使客户的妆容更贴合环境,更贴合某种感觉,更有镜头感,更能拍出来效果好的成片。
  他可以控制镜头,控制镜头里人物的感觉,甚至是把控场景与光线的变换……从而在镜头里呈现出某种视觉效果——实在不行后期来凑。
  但现在不行,他没有后期,他需要把控的不仅是最后现场的一遍过,更需要把控的是人物给人的感觉:
  锦缡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妆容给人的感觉,衣着给人的感觉,她的舞台给人的感觉,现场灯光、气氛营造给人的感觉,以及上下台节目前后的控场……
  问题来了,一个摄影师必要时候客串一把导演不是不行,甚至是能充当半个专业导演,专业场控,但他恐怕客串不了化妆师。
  尤其是,在各种物质条件储备不足的情况下。
  高光呢?遮瑕呢?粉底液呢?
  还有春江楼这个营业性质,到时候的除夕宴势必是要开在晚上,那到时候的灯光虽然暗不到哪里去,但也不是那么可控……于是眉眼阴影轮廓、妆彩滑倒什么程度就是个问题。
  离得远了,光线昏暗,那就只能看个身影,离得近了,光线昏暗,再加上底光光线角度,如若映出脸上一层浮粉……那就未必是舞台妆效,该是恐怖片氛围了。
  再说光线亮的问题,环境亮的情况下,又没有切景镜头,于是容易造成舞台空旷,以及角色面部辨识度降低……但问题是,大晚上的,用油灯照明的室内舞台,亮度能高到哪里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